第四十章 饭斋风波(五)
在上谷府外院一厢房内,张五常背对着张二一边把玩着笼中的八哥,一边忍受着张二的絮絮叨叨。张二在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叙说前两天的不幸事,为了引起张五常的同情,没说两句话就要插上一句:“堂伯,你可要为我家做主啊。” 张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张五常诉说完后,沉默半响,似乎在等侯大伯的询问。但张五常这个时候却没功夫管他,他正用左手徐徐托起黑色八哥,同时用右手轻柔梳理爱鸟的羽毛,这人畜四眼对视,其情之切,其爱之深,让旁人似乎觉得这厢房之内只容得下一人一鸟,其他人都是多余碍眼的。 看到堂伯这么爱护一只扁毛畜生,对于自己所说却无动于衷,张二心中不禁悲中带气道:“大伯,要不是我跑的快,我家连个向你报信的囫囵人都没有了,你可要为我家做主啊!” 张五常在人鸟温情对视之中回过神来,他将八哥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盯着张二,云淡风清地说道:“就因为伙食不好,郡学的那帮伢子们砸了你家店铺,打断你爸两根肋骨?” 张二听出堂伯起了疑心,神色一慌,结结巴巴地掩饰道:“是…是啊,大伯,这群学生因为菜色式样不多、口味不合就动手打人砸店。” 张五常是上谷伯张家的远支,在上谷伯府,他前前后后花了三十年,经历无数风风雨雨,才如履薄冰地混到上谷伯府的大管事这一位置。在这几十年里的经验教训里,他坚信两点原则:第一,掩饰自己的本性,隐藏自己的弱点;第二,除非自己亲眼所见,不轻易相信他人。 所以张二的这个蹩脚理由并不足以让他信服,虽然心中有点恼怒,但是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说道:“在学堂饭斋吃饭的学生大都是混个肚皮饱,只要有点油水,几个馍馍就能塞进肚子里。如果想换个菜式口味,那肯定也是去街上的酒店饭肆。何曾会因此找你家麻烦?你且跟我说实话,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张二知道堂伯精明干练,与其隐瞒等事后揭发,还不如现在说实话,遂吞吞吐吐道了实情。 张五常听完后冷哼道:“我若是那些学生,也要把饭斋给砸了。” 张二脸色顿成猪肝色,亏他脸皮厚,瞬间转变如常,带着哭腔哽咽说道:“可这些学生太狠啦,下手毫不留情,把人是往死里打啊,我爹差点被人踢死,我娘头被打破,我大哥腿被踢折!尤为可恨的是,郡学里的夫子们包庇学生。当我亮出大伯名号的时候,他们竟然嗤之以鼻。大伯,他们打我一家事小,折了你的颜面可就事大了……” “够了,少罗嗦,我且问你,打人的学生有谁?”张五常不耐烦地制止住了张二的絮絮叨叨。 回想起那天站在桌上趾高气扬的张斌,张二双眼不由露出凌厉凶狠的光芒,恨声道:“闹事的学生有二三十人,但是带头伤人砸店的主要是张斌、里卫和杜白这三人。” “张斌”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张五常略微停顿思索了下,然后问道:“这三人家里可是什么来头?”张二略一思索,答道:“这三人都没有什么厉害背景,里卫和杜白家里都是泥腿子出身,至于那个张斌,好像是边户出身。” 张五常蹙着眉头,喃喃念到:“张斌,张斌。”来回踱了几步后,似乎想起了此人,向张二问道:“这个张斌是不是有“义勇郎”的荣阶。” 张二答道:“正是,他在丽苑击杀两名马匪得到“义勇郎”的称号。以前在上谷没见过此人,是去年才从塞外来上谷城的,此人出手凶狠手辣,父亲和大哥两人都是被他撂倒的,大伯,你可要替我家做主啊。”说罢,竟又在那里嘤嘤哭泣起来。 张五常烦不胜烦,呵斥道:“干嚎个甚,你家爹娘还没死了。”听到张五常的训斥,张二赶紧收声。这时候,站在张五常肩膀上的八哥却叫唤起来:“大伯,你可要替我家做主啊。”模仿得惟妙惟肖,倒是把张二的神态语气模仿了七八分。张五常轻拍了一下八哥的头,骂道:“好的不学,偏学不好的。”张五常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一边给八哥喂水,一边问道:“你家是想赔钱私了,还是想对簿公堂。” 张二想都没想,咬牙切齿地说道:“上衙门,钱财要不要无所谓,得先让这三个小子挨一顿板子,然后让他们在牢里呆几年。” 张五常沉默半响,然后对张二说道:“这件事情得从长计议,你暂且回家等侯消息,我自会想办法替你们家讨回一个公道。” 张二没有得到张五常的明确答复,着实不甘心,但是张五常已下了逐客令,没奈何地退了下去。他从上谷伯府后门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从外醉酒归来的张胜,张二见了个礼,马上就转身走了出去。 张胜醉眼朦胧地望着张二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一丝浅笑浮上嘴角。他知晓张屠夫一家和张五常的关系,再联想到前天在学堂的所见所闻,自然知道张二来上谷伯府的意图了,张胜对于张屠夫这一家人嗤之以鼻,但是如果能利用他恶心一下张斌那臭小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张五常刚交待完府中杂役、丫鬟、仆人一天的差事的时候,刚好看到张胜朝他走了过来,张五常连忙躬身施礼:“胜公子早安!”张胜急步上前,扶住张五常,不肯受他全礼,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五常叔你是长辈,无须多礼!” 张五常老jian巨猾,心思缜密,心想这位胜公子以前在家里从来没正眼瞧过他这个老头子,今日怎么这么客气,莫非是有所图,果不其然,张胜话锋一转:“昨日,我在学堂得知张屠夫一家在学堂受辱,不但店面被毁,而且一家人都被打成重伤,真是可怜啊!” 张五常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胜公子也知晓此事啊,我堂弟一家甚是可怜。”说完,做掩袖擦泪状。张胜看在眼里,佯装惋惜地说道:“是啊,你堂弟一家也算是我上谷张家支脉,被人欺负到头上,而学堂夫子们对于闹事学生竟然没有一点惩戒,着实令人心寒。我们得替他们一家讨回公道,不然别人还会以为上谷张家是好欺负的。” 张五常心中不由纳闷,这张屠夫一家是上谷伯张家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张胜怎么这么上心。难道张胜这小爷什么时候转性了,竟然也会替别人打抱不平了。张胜没有察觉张五常的一脸疑云,继续说道:“这件事得让衙门的人好好查清此事,尤其是首犯张斌等人得依法重判。” 张五常眉头紧缩地点头。“张斌”这两字竟然让他有一种莫名心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