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边军郎(二)
张斌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地从炕上爬起来,室内空无一人,透过墙壁上的了望孔看了一眼天色,匆匆一瞥,估摸已是午时大错。 张斌急了,连忙骨碌翻身起来,穿好衣裳后,然后给自己的双腿系上绑腿的时候,余里衍正巧走了进来。 张斌没好气地说道:“余里衍,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叫我起床。” 余里衍似有委屈地说道:“主子,我也想早点叫你起来,但中间过来看了你几次,见你睡得太死,只道你昨晚值岗cao劳过甚,不忍心把你叫醒。” 张斌并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在给自己臭烘烘的双脚穿上长筒布靴的时候,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余里衍只好找了个台阶说道:“是奴才做的不对,要不现在奴才去给主子找点吃食。” 张斌不置可否,余里衍以为他因为晚起的事情还在生气,正想再找一番解释说辞的时候。张斌突然说道:“余里衍,现在是在军营,你我只有长官属下之分,没有尊卑之分,你以后就不要叫我主子了,也不要自称为奴才,免得让人听了觉得笑话,以后只须称我什长或长官就可。” 余里衍不无尴尬地点头说道:“奴……小的遵命,但是小的已经是主家的奴才,就生生世世是主家的奴才,小的奉主家大母之命来照顾小主人,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护得小主子周全。” 表完这番真心后,余里衍走了出去,不久便给张斌端上来一些吃食,张斌蹲在地上就着粟米粥狼吞虎咽地接连吃下三个馒头。 第四个馒头尚未吃完,还剩下一大半的时候,张斌突然忆起一件事情来,急急忙忙起身,余里衍是个聪明剔透人,知晓他的心思,连忙说道:“主子…什长,不急,你先且吃饭,我去喂黑豹。” 张斌摇摇头,仰头将剩下的粟米粥一口喝尽,然后将半截馒头塞在口中,一路小跑跑去马厩,余里衍紧随其后,嘴里不满地嘟哝说道:“那畜牲真是好运气,找了个你这么好的主子。” 在马厩中,张斌将精心挑选的上好麦子塞在食袋里,然后给黑豹套上。黑豹惬意地吃着精美的食物,同时享受着主人的温情,此时此刻,张斌用手轻抚着它颈间的黑色鬃毛。 黑豹不单单是一匹马,更是铁顾兄弟对自己的一片赤诚的兄弟之情,在张斌即将离别上谷郡的那一天,铁顾眼中噙满泪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黑豹的缰绳塞在自己的手里。 张斌知晓黑豹的珍贵,也知道黑豹对于铁顾的重要性,所以一再拒绝铁顾的好意,但是在铁顾急红了脸的再三坚持之下,张斌盛情难却,只能收下了兄弟的这份大礼。 透过黑豹的眼睛,似乎就能看到兄弟铁顾那一双诚挚的双眼。所以,张斌如此“礼待”黑豹,除开对这匹马的喜爱之外,其实更是内心深处忘不了兄弟的那一份深情。 余里衍在马厩望着张斌的一举一动,艳羡地看着主人对马匹的一番温情。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醋味,心想:“这小主子爷待我要是有待马的一半儿就好啦。”如此比较一番后,心中又不免觉得后悔,将自己与畜牲去相比,真是轻贱了自己。 在余里衍胡思乱想之际,一人在众军官的簇拥之下已走上前来。此人一脸横rou,胡子拉扎,精光四射的双眼更显出他那股桀骜不驯的姿态。 余里衍很了解这样的人,他也曾经在部落里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在大漠深处里都是勇悍不可挡、不能屈居于人下的孤傲勇士。 余里衍刚来天雄塞的时候,主家李松带他会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天雄塞的骑督-屠龙。 余里衍郑重其事地行了顿首军礼,为了提醒一旁专心致志喂马的张斌,大声说道:“骑督大人。” 张斌经余里衍提醒,折过身子,朝屠龙也行了军礼。 屠龙见到张斌,刚才严肃的表情一扫而光,上前抚摸着张斌的战马,对着张斌笑道:“斌伢子,你这马是一匹好马啊,神骏非凡,你可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坐骑。现在北突斯人屡犯边境,正是咱们大汉军人大显身手,张扬国威的时候。昨晚,巡边的赵大雷更是取了十几个首级回来领赏,你们这一屯今日也要出塞巡边三日,好好干他娘的一票,拿几个北人的首级回来,好请屠叔喝酒。” 张斌连忙点头说道:“侄儿一定不会让屠伯失望。” 屠龙哈哈大笑,在众人的附和笑声中,近前附耳低声说道:“在边塞巡走,小心为上,立功为次。这次出去,不要逞英雄,你家就你一脉单传,可不能让你家绝了后。” 然后回头对余里衍说道:“突斯奴,护得你家主子安全,他若有个闪失,你提头来见。”余里衍忙不迭地点头称善。 屠龙众人纷纷将马儿牵出,张斌看这动静颇大,不由好奇地问道:“屠伯,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屠龙说道:“云中郡发现了张二豺这伙马匪的行径,但云中郡骑兵兵力不足,唯恐自身不能全歼这伙贼人,所以密约我们一起行动。今日,天雄塞骑兵除开你们丙屯骑兵以外全部参与剿匪行动。这个事情,杜鱼泡没跟你们说吗?” 张斌和余里衍吃惊地张开双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屠龙见张斌两人一脸漠然的样子,不由怒道:“这个杜鱼泡,他娘的每天想什么事情。张斌、余里衍,你们赶紧回去通报丙屯,等下骑兵角号齐鸣的时候,你们丙屯不必出cao。” 张斌和余里衍遂领命而去。 霎那间,画角长鸣,除开丙屯以外,其他五百骑士都纷纷披甲执锐,骑上高头大马来到了校场。 张斌和余里衍两人跟随其他戍卒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校场众人,因为离的距离比较远,只大概看到屠龙骑在马上手舞足蹈、颇有气势地在骑兵面前吆喝了几句,具体说了些啥,站在远处的人们是听不到的。 但是,可以看出来,屠龙的战前总动员还是收到了效果。马上骑士被他言语煽动,气激之下纷纷亮出腰间的环首刀,大声喝道:“上谷雄风。”“上谷雄风” 这情形和去年年底的那一幕何其相似,那一次,六百天雄铁骑在百花原大破余里部落,同样的红甲骑兵,同样的嗜血环首刀,同样的欢呼声,这一幕尽然落在众人眼中,让城墙上很多人羡慕不已。 戍卒甲窃窃私语道:“遭你娘的,骑兵就是威风,只可惜我骑艺不精,等我将来骑艺精进了,一定要参加骑兵队伍,在马上砍他娘个尽兴。” 戍卒乙白了他一眼,不无嘲弄地说道:“你这一辈子也只能干羡慕了,就算你骑艺再精,没有马儿也不是白搭。” 戍卒甲听了,立马焉了,无精打采的, 原来大汉近百年久经战火后,战马耗损极大,而近年来朝廷财政困难,无力在全国蓄养大量的军用战马。因而,从三十年前开始了这样的军制,卫所骑兵仍由朝廷统一提供战马,但边军骑兵都是自带马匹报名参加。 然而,一匹上好的战马至少需五贯钱,再加上平时对马儿的养护,价钱更是不菲,所以,骑兵并不是每个戍卒能够当得起的。现在的边军骑兵一般都是家境比较富裕的良家子来担任的。 细心的张斌突然发现站在旁边的余里衍脸色苍白,身体蜷缩,双手紧扣墙沿青砖,弯着腰似有不支之感。张斌立马将余里衍扯了下来,说道:“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先且下去,整顿好战马,等屠伯一走,咱们也是时候出发了。” 余里衍刚才确实很难受,五个月前,正是cao场上的这批人在黎明之际给百花原的族人带来了死亡。他们用带血屠刀围歼了他们全族,族内抵抗的成年男子几乎被屠杀殆尽。那血腥的一幕在刚才的场景中也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喉咙发紧,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在张斌的一扯之下,让他从残酷的回忆中走了出来,余里衍很感激张斌的那个细微的举动,自己的主子是个很心细的人,同时也很注重别人的感受,跟着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奢求的了,草原上部落之间的征服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尤其自从车臣大单于死后,相互间的攻伐更加频繁、更加血腥。被敌对部落征服后,幸存者的下场也许会更加凄惨。 汉人相对于北突斯人部落来说,算是一个文明的部落,他们有一种自己看不透、说不清的仁义在骨子里。落入汉人之手,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至少不会像以前担心自己饿死或者冻死在大漠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