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巡边(一)
屠龙众人誓师走了不久,申时,丙屯的人为了为期三天的巡边也开始忙碌起来。 张斌还未及冠(十五岁),所以还未束发成髻。他将脏兮兮的长发卷成一团,然后再用赤色帻巾将其包裹好,最后在余里衍的帮助下批上革甲、戴上了鞮鍪(头盔)。 张斌抚摩着父亲遗留下来的环首刀,良久轻叹一口气,将长刀重新收拾回箱子里,再拿起桌边稍短一点的环首刀,用刀带将其系在了腰间。 屋内此时其他人都已准备妥当,静待什长张斌的号令,张斌颌首道:“去校场。”九人轰然应诺。此时,丙屯的人都纷纷走出房门奔向要塞校场,这其中金铁撞击声连绵不绝,铿锵作响。 张斌左手扶刀,右手持赵朔送给他的黑柄长枪,颇有气势地带领自己这一什的人气昂昂地来到了丙屯众人中间。丙屯的骑兵大多是老行伍,当看到张斌这半大小子拿着长枪走过来的时候,不免有点诧异。 其实,天雄骑兵的武备除开环首刀、革甲鞮鍪是由官府武库统一发配外,其他武备用具基本上都是自带,只要自己用的顺手,手里拿跟烧火棍都没人说你。 骑士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和爱好,配上长戟、矛、弩,或弓都是允许的,甚至可以说是鼓励的。所以在大汉边军里,五花八门的兵器是层出不穷的。 但是大汉的骑兵们经过实战体验或者说一些的血的经验和教训后,长兵基本都会选择长戟,长戟是大汉骑兵和步卒用的主要武器,长戟可刺、可勾、可砍……用途良多。不过,大汉骑兵为了在马上方便使用,所使用的长戟比步卒用的长戟稍短。 张斌将长枪拿出来的时候,除开张斌这一什已经对此见怪不怪的人,其他人还是稍微诧异了下。 长枪类似于长矛,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矛一般比枪稍长,矛柄较粗,所以矛一般都适合于军队集团冲锋。而且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矛柄是用硬木头做的,冲锋刺敌的时候很容易折断,但是枪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弯曲,所以在对手格挡住枪头的刺击以后,手腕翻转,枪头会以较快的速度绕出弧线,贴过对手的格挡物继续完成刺击的动作,攻的优势在于此;对方的重兵器进攻,枪杆抵挡过程中,适当的弯曲又会卸掉一部分劲力,防的优势又在于此。 枪法变化无穷,用好了枪,那就是杀敌的利器。武将一般都比较喜欢用枪。但是要用好枪,在名师的指导下,需要浸yin此道多年时间才有所成。一般的兵卒都会选择用长戟,可刺可勾可砍,不需花费多少时间,就可用来杀敌。 正如当今的大汉的军营,普遍装备了弩。弩可是杀敌利器,不需要多久时间,就能培养一名合格的弩兵。但是若要培养一名弓手确实需要时日的,而且需要良好的天赋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射手。 所以,当张斌拿了一把长约八尺的长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在诧异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由会心一笑。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凭借屠龙关系的伢子初涉军营,可能是在酒肆听戏文听多了,想学演义里面的大将军舞动那亮银枪去建功立业。 杜鱼泡首先道:“以为长枪是那么好使的吗?小心骑在马上舞枪的时候栽下马来。”更有人取笑道:“斌伢子,几十斤的大枪抬的起吗,让哥哥帮你抬把。”众人哄然大笑。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张斌默然不语,实则心里窝火的很,但碍于情面不好发作。不过,他手下那帮人倒是义愤填膺,余里衍圆瞪着双眼朝人说道:“可不要小瞧我家什长,你们没有几人可在什长枪下走过三招。”张斌这一什人也跟着附和,争相替自己的什长打抱不平。 但余里衍等年轻人在老行伍面前都只是弱冠少年,他们对张斌的长枪惊奇一番后,新鲜感一过便各自闲聊起来,根本没有把张斌这一什的人的言论放在心上。 杜鱼泡站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上,也正是屠龙刚才誓师剿匪的地方,估摸丙屯的人集合完毕后,大声嚷道:“肃静!”,连呼几声,稍等大家安静后,杜鱼泡开始了慷慨激昂地演说。 杜鱼泡提到了这次出去的两个任务,一个是例行的巡边工作,同时还交待了另外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护送货栈的杂役们给烽火亭的守夜人们送上补给。 杜鱼泡声音还是相当洪亮的,语调也算是抑扬顿挫的,站在高台上手势连连,唾沫星子飞溅,说道:“大家在巡边的路上一定要听从我的指挥,每一什的人必须在自己的队伍里面,在巡边或护送补给的路途中,必须保持安静,不准私自插入其他什闲谈。若是让我发现,我一定重罚此什,什长也难辞其咎。遇到北突斯人或马匪的时候,首要任务是先护住车队,听我号令行事。若是有人擅自出击,战死了算你倒了十八辈子的霉,甭想让我去抢回你们的尸首;即使侥幸没死,回来之后也得重罚;就算是拿了首级归来,功过相抵,我也不计你的功劳……” 杜鱼泡毕竟是老行伍,这些话还是很在理的,但是张斌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除了他们一什包括他在内的几个新兵在认真听以外,大部分老兵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的人在将手指甲的黑黄之物抠出来朝天空弹去;有的人则盯着黄昏的黑夜,数着一行北归的大雁;更有甚者,正在小声地交头接耳,根本没有把杜鱼泡说的话放在心上。 而他旁边的小懒年纪和他相仿,却是有两年兵龄的老兵。小懒也打了个呵欠,用脏兮兮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左眼,好像是痒得紧,直到把自己的眼睛揉的红红的,眼泪、眼屎都给揉了出来。 小懒看到张斌正在盯着自己看,颇不好意思地嘟哝道:“屯长每次都说那么多废话,那么多规矩自己都没有真正遵守过,不是浪费口水吗。” 张斌顿有所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杜鱼泡的话冗长而重复,直讲的大家伙昏昏入睡。谁说杜鱼泡没本事,“善言语”就是好本事,张斌打心底佩服起自己的屯长,在别人哈欠连天的场景下还能一如既往地说下去。这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在天雄塞中心敌台上,一身儒士装扮的中年人,捏着八字须自言自语道:“谁说武人不善言辞,刚见过屠龙的慷慨激昂,现在更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话痨。” 此时,吕正刚好拾阶而上,来到了要塞中心敌台,朝儒士打扮的李圭说道:“李大人,上谷货栈的车队已经到了。” 李圭闻言,眯眼眺望南门,只见连绵里许的车队鱼贯而行,上谷货栈的旌旗在春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李圭指着南门喧嚣的人群说道:“吕老部督啊,郡里对这次物资的输送颇为重视,因为今年车队里除开各烽燧的一年补给外,还有西边武威寨的补给,所以这次物资托运不能出现任何闪失,要是在以往,某绝不会担心粮草的运输,但今时不同于往日,现在马匪横行,北人也颇不安分,某此次将屠龙的骑兵撒出去,其实就是为了震慑上谷郡草原的宵小之徒,不要轻举妄动。” 吕正拱手道:“李大人心思缜密,下官佩服之至。” 李圭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朝吕正拱手道:“但为了以防万一,为了守卫在大汉边塞的守夜人,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吕老部督出马替我护送这支车队。” 吕正颌下花白的胡子颤了颤,脸上颇有激动之色,拱手回礼道:“大人所请,属下不敢辞,但是这车队的护送主事人不是由杜斯(杜鱼泡原名)担当吗,现在……怕是不太方便吧。” 李圭说道:“有何不可,天雄骑兵本就是你的老部下。你率两百步卒护送车队,杜斯那一百骑兵交予你节制。”吕正领命而去。 在杜鱼泡的“战前动员”渐入佳境之时,上谷货栈的押运粮草的车队已来到了校场,令人意外的是,两屯的步卒随着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吕正上前打断了杜鱼泡,杜鱼泡正讲在兴头上,不免有点恼火,但是当他看到了李司马写的文书后,不由讪讪然地从高台上退了下来。 吕正站在高台上,虽然年迈,但神情矍铄,吕正扯开嗓子说道:“齐继男,你们这一屯先出北门,在北门左边列长蛇阵,记住,车队出去后,护住车队左翼。” “诺。”一队步卒在屯长的带队下依次而出。张斌这才注意到,大部分步卒除开腰别环首刀,手持长戟外,肩背上还挎着强弩利箭。 “高欢,你们这一屯先出北门,在北门右边列长蛇阵,记住,车队出去后,护住车队右翼。” “诺。” 当步卒全部迈出北门后,吕正说道:“杜大人,骑兵屯游移在车队周外五里处,我们车队和步卒的安危就拜托在杜大人的手上了。” 杜鱼泡懒洋洋地拱拱手,算是允诺了。按官阶,杜鱼泡一个小小的屯长对部曲督这种态度确实令人诟病。但吕正丝毫没有介意,接着吩咐其上谷货栈的人相关事宜来。 一切安排妥当后,车队人马开始依令步出天雄塞北门,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张斌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就是张五常的贴心侍从-沈三。 沈三裹着赤色的雷头巾,外套黑色长袍,腰系短刃。在一群褐衣打扮的役夫面前倒显得英姿飒爽。 杜鱼泡显然是认得沈三,上前讨好般地和他寒暄了几句,但是沈三显得漫不经心,他阴郁的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在张斌身上梭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