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绝情诀

    接下来的时日，一直守护在杨天凡身边的奇樱，从杨天凡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更多他的事，知道了他出生在一个神秘未知的地方，知道了他心中眷顾的那个女子，是他在长青峰的师姐，不过她还是不大确定，他口中的师姐是不是那位手持神剑的女子。

    只是在这些日子中，从对杨天凡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奇樱自己也感觉到对这少年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每日凝视着他憔悴的容颜，几乎成了她打发无聊时间的唯一方法。

    她经常这样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有时候，她会在杨天凡睡去以后，慢慢走到绝情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视许久，然后轻轻道：“夫人，教中古老相传，您曾经留下训示，世间男子尽是负心之人，可是你可知道，这个叫杨天凡的少年，却是痴情的很。”

    这个空寂的山洞中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只是在她转身之际，头上那朵小小的白花，泛起洁白的光芒，映亮了这空荡荡的山洞，就像冥冥中那一双温柔如许的眼眸，那一缕缠绵不去的幽魂，凝望着他们，缠绕着他们。

    从那一阵厉害的胡言乱语之后，不知是杨天凡求生欲望强烈，还是奇樱的安慰起了作用，一直持续的高烧退了下去，杨天凡神智也慢慢清醒了，不过身体还是很虚弱，只能躺着休息。

    这一日，奇樱闲的无事在洞中瞎逛，最后走到绝情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话前，仔细凝视着，不禁为之叹息，杨天凡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你唉声叹气什么？”

    奇樱哼了一声：“我是为绝情夫人叹息，她才貌双绝，却被你们这些臭男人辜负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杨天凡哑口无言，奇樱又把这几句话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咦了一声，发现一个不同之处，这四句话的最后一句的伤字，竟有些深陷下去，与其他字大不相同，她明眸流转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头上的绝情花拿来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阵欢呼。

    杨天凡在背后惊讶道：“你怎么了？”奇樱回头向他一笑：“我们有救了。”

    杨天凡一惊，立刻来了精神，高兴道：“真的？”

    奇樱把绝情花插入里面，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绝情花泛起一阵白芒，石洞中忽然泛起咔咔声响，石壁震动，奇樱大惊，连忙拿着绝情花向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大响，原本光滑的石壁竟然塌了一层，露出里面的一层出来，上面也如石室天书般刻着文字。

    杨天凡先是一阵惊喜，但看看了石壁左右，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看样子这机关是绝情夫人为了掩藏这石壁上的文字所设，并没有什么出路，这下子他可是沮丧之极。

    奇樱凝视着石壁上的文字，绝情夫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么隐秘，一定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过了好大一会，她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低声感叹道：“原来这是绝情夫人留下的绝情诀。”

    杨天凡在旁边不耐烦，过去看了几眼，只见石壁上前头几句话写着：

    九幽阎罗，诸天，以我之躯，奉为牺牲，三生三世，永堕轮回，只为情深，虽死无悔……

    他一看是邪道中的恶毒咒语，可是看奇樱神色欢喜的很，忍不住哼了一声：“这里也没有出路，你高兴什么？”

    奇樱愣了一下：“我愿意高兴你管的着么。”

    杨天凡淡淡道：“既然没有出路，你学了这些又有什么用？”

    奇樱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你不知道这绝情诀的来历，这咒文是我们圣教自古相传下的，但传说没有人愿意用过。”杨天凡听了好奇心大起：“怎么会这样？”

    奇樱叹了口气：“传说这段咒文是当年一位女祖师从天书上领悟而来，只能女子修炼，听说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她话没说完，杨天凡立刻打断了她，脸上大是鄙视之意：“这分明就是厉血咒么，还说什么绝情诀，邪魔歪道故弄玄虚。”

    奇樱脸色一变，接着又怔了一下，低声道：“你说的也对，就是绝情夫人她老人家最后也不是没用么。”

    杨天凡没有言语，心灰意冷跌坐在地上，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两人又在这里熬了几日，杨天凡没事就去看看天书，而奇樱常常对着石壁上的绝情诀一个人怔怔出神。

    天书第一卷中，其实并没有什么修炼法诀，通篇艰深文字只是总纲，杨天凡修习佛、道两家真法，对这段文字还能看懂，不过也只是略懂而已，对天书所讲的佛、道合为一体的境界，杨天凡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要把太极无上心法和大梵般若经两大真法同时融会施展么？

    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可是有些诱惑一直在他心中，杨天凡很快依照天书所讲的方向修炼，可是同时运用这两种真法岂是那么容易，不多一会他就气血翻滚，只能半途停下，一连几日，一点进展都没有。

    可是随之而来的，摆在两人面前最大的难题，他们没有食物了。

    修仙悟道之人，虽然能上天入地，可是终究是rou体凡胎，传说道法高深的前辈能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只是没人见过，从进入这个山洞之后，杨天凡的干粮就已丢失，虽然这洞中还有清水饮用，但干粮只有奇樱一人带来，怎么能够吃，就算两人再节省，也肯快吃完了。

    如此这般不知在洞中又过了多久，好像也就两三日的时间，杨天凡和奇樱望着空空荡荡的面袋发呆了。

    “唉！这下子完了。”奇樱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就是那堆骷髅，她却一点也没有什么不适，看来魔教女子果然和平常人不大一样，不过她却是一脸愁容。

    杨天凡的病恢复的很快，烧退的差不多了，除了身上还有些无力外，其他没什么大碍了，可能就是没饭吃饿的有些难受，他听见奇樱叹气，转过头向那女子看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身碧绿衣裳的少女坐在平台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无聊的晃悠着，连带着头上的那朵小花轻轻摇晃，若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知道了她的身份，杨天凡几乎把她当做一名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现在这样看去，奇樱比当初见面的时候憔悴了好多，她每日去那水帘处洗漱一番，看上去依然清丽，并无肮脏之感，只是消瘦了许多。想到这里，杨天凡心中一动，从前听师父师兄们教诲，魔道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如今在这绝境之中，为什么这魔教妖女还把仅有的一点食物分给自己？

    杨天凡心里想的出神，奇樱这时正好回过头来，见杨天凡不知什么时候愣愣望着自己，俏脸上一红：“你看什么？”

    杨天凡吓了大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看什么？”

    奇樱在他身后，没有想象中那般大声斥责他，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我们被困在这山洞中，离死不远了，你也不必那般拘谨了。”

    杨天凡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去，向她看去，只见她有些消瘦的脸庞依然美丽，带着淡淡无奈的笑容，他忍不住冲口而出：“其实在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食物都给我吃，那样你还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能……”

    奇樱忽然打断了他：“说不定怎么了？”

    杨天凡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定你就可以得救了。”

    奇樱无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不想死，更不愿意死在这孤寂的山洞里，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慢慢等待，那样的话，还没等有人来救我，我自己只怕先疯了。”

    杨天凡听她形容的那种情形，忍不住也打了个寒颤，这的确不是人过得日子。

    奇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了，你也害怕了吗？”

    杨天凡立刻挺直了胸脯，大声道：“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奇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杨天凡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奇樱淡淡一笑：“我们现在干粮全部吃完，除了有些清水之外再没有任何食物，只怕不出七日就要饿死在这里。”

    杨天凡默然无语，奇樱脸色平静，可是接下来说的话让杨天凡大惊失色：“再过几天，你要是看我不行了，就先杀了我吧。”

    杨天凡大张着嘴，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更没有想到，奇樱依然脸色平静说着石破天惊匪夷所思的话：“我死了之后，rou身还在，你要是一心求生，就食用我的rou，大概也能活一段时间。”

    杨天凡几乎晕了过去，过了半天，他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心中对自己说：“这魔教妖人果然个个妖孽，连这等事都想的出来。”可是看奇樱脸色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下意识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颤抖了：“你、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奇樱看着他，眼中的温柔之意更加浓了，可是在杨天凡眼中，觉得她比世间所有的毒物加起来都要可怕。

    奇樱微微低下头，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你不是想出去见你那位芸儿师姐么，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幽灵深渊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生存的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越大，不是么？”

    杨天凡此时顾不得她的语气如何，甚至连她怎么知道芸儿师姐的事也没在意，只是指着她的鼻子怒声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你们这些邪魔妖孽，简直不可理喻，无耻、恶心，我、我……”

    他越说越怒，舌头都有些打结，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这么反应，奇樱好像早有预料，她也并不生气，只是怔怔看了他一会，待杨天凡喘着粗气渐渐平复下来，才慢慢道：“吃不吃我，你自己决定，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杨天凡勃然大怒：“你又来了，你不要妄想我能和你们这些魔道妖孽同流合污，你给些干粮吃，我便用这rou身还你就是，想拉我下水，万万不能。”

    奇樱缓缓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害怕。”

    杨天凡不假思索道：“一派胡言，我绝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好像在这生死关头，奇樱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显然了某中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杨天凡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甩了下头，似乎要甩开什么念头。

    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杨天凡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有什么隐情，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奇樱嘴角的肌rou抽搐了一下，在这绝境之中，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一起陪伴着的少年，她的声音竟然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说的语气也带了一丝空洞和痛楚：“我小的时候五岁那年，娘带着我回西泽山雷霆山庄看我姥姥，没想到那时你们正道人士来袭，其中北圣寺的法天恶僧用法宝万佛金轮将整座雷霆山庄摧毁，生生把我和娘亲还有姥姥一起活埋在地下。”

    杨天凡身子突然抖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或者是一种胆寒从心底升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奇樱此刻完全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直直望着前方，就像她的话语，平淡而又空洞，带着深深的痛苦：“那个时候，我吓得嚎啕大哭，害怕极了，我们躲在暗道中，因为有几块巨石支撑，我们才能苟活下来，可是姥姥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娘亲带着我在那漆黑的暗道中痛苦了一场，就把姥姥埋了。”

    “我们被埋在地下深处，除了岩石上滴下几滴水，周围全是一片坚硬的岩石，我很害怕，我娘告诉我，樱儿不怕，你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杨天凡正在凝神倾听，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和隐隐畏惧，仿佛感觉到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可是这里永远都那么漆黑，爹爹一直没有来找我们，我在那漆黑的暗道中很害怕，肚子又恶，不停的哭，我一直记得娘亲在我身边叹息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的对我讲樱儿不怕，樱儿不怕，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奇樱脸色变得雪白，依然接着讲道：“可是，爹爹还是没来，我已经饿的不行了，一直对娘哭喊着要东西吃，娘亲一次次的在暗道中找，可是从来没有找到过食物，到了后来，我已经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娘的怀里呻吟，忽然有一天，娘亲找到一块rou……”

    杨天凡看到奇樱的身子在她说活的同时抖了一下。

    “我那时太饿了，什么也不顾的吃了下去，然后舒服的睡了过去，那时候，娘亲在黑暗中好像笑了起来，就这样娘亲隔了一段时间就给我一块rou，就才渐渐活了下来，可是娘亲的声音渐渐无力，终于有一天我叫她，她却没有回应，从此以后我就一个人在那黑暗中慢慢等死。”

    奇樱缓缓转过头，看着杨天凡，杨天凡被她看得一阵心寒，“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黑暗中等死的滋味么？你知道娘亲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么？你知道一个人看不到一点希望，看不见一点光亮，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是什么样子吗？”

    她每问一句，杨天凡的身子就抖一下。

    奇樱沉默了，杨天凡连大气都不敢喘，过了许久，她终于像从梦中醒来，神情恍惚中又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天，头顶突然射下一道亮光，我吓得大叫，躲在黑暗最深的角落，过了一会，上面的光线越来越亮，上方的洞口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爹爹在喊娘亲的名字，紧接着爹爹跳了下来，挡在我的面前。”

    “爹爹没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刚才有光亮时我只顾得看上面，忘了看娘，到我想起时被爹爹挡住了，看不见我娘的尸首，可是我分明看到爹身子一震，整个人如石像一般呆住，随后和爹爹一起来的三位叔叔也跳了下来，一个个怔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等死都害怕，我小声叫我爹爹，爹缓缓转过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在他身后，挡住了娘的尸首，我还是看不到娘亲，小声问道：爹，娘亲呢？”

    杨天凡看的清清楚楚，奇樱现在每说一句话，身子都抖动一下，仿佛问话的小女孩，就在他们身边一般。

    “爹爹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他的脸色好可怕，我那时虽然小，但是我知道，他当时真想杀了我，想杀了我这个亲生女儿，可是他最终没有动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这个黑暗的暗道，就在离开之前，我偷偷从爹的肩膀向地下看去，娘亲的尸首已经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一只手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手，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