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千里黄云（上）
暮春三月，江南正是梨花落尽海棠红的好时光，草长莺飞，早早从学堂归来的孩童，便如同初出林梢的鸟儿，呼朋唤友，手里的纸鸢一收一放一跑便遥遥的飞上了天。 江南好，好在春水碧于天，好在画船听雨眠，好在春风十里桃花妍。 此时，天昇皇朝的北境冬末的凉意还未散尽，所谓春风不度玉门关，“北疆苦寒”是所有人都听说过的评价。 丰州府地处天昇北境的最外延，出城往北便是镇北前线，西南是西受降城，往东是东受降城，正南往下便是西京长安，可以说是天昇北境的第一道防线，过了丰州府往南平川沃野，再无天险，，其军事地位不言而喻。所以，丰州府历来都被朝廷视作边境重镇。 关内道丰州府外的大营里，怀化中郎将于弘毅正带着手下巡查营防，怀化中郎将官正四品下，按说巡查营防这种事他大可以不必亲为，完全可以交给手下去做，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而且边疆一带一向兵府分治，州府管民生，将兵安边境，两不相扰，除非有上级将领前来调兵查验，否则任谁也管不到他头上来。 只是，于弘毅抬头看向远处的天，叹了口气，十年军旅征伐，骨子里东西是改不了了啊！ 从去年入秋开始，北边的突厥一族便不安分，屡屡犯境之后，突厥一族盘踞塞外已久，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人人善骑射，个个能舞刀，说是全民皆兵也未尝不可。 突厥可汗万俟昊苍虽然生在草原之上，但是自小仰慕中原文化，曾经多次化妆潜入中原学习，历揽天朝繁华之后野心勃勃想要率领突厥一族入主中原。五年前，万俟昊苍统一了突厥各部，率军三十万向天朝进犯，北境诸军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厥兵强马壮，更兼早有图谋，大军杀过镇北前线，直下北境十二城，就连北境重镇丰州府和胜州府也未能幸免。 万俟昊苍一月之期深入中原腹地，一直打到夏州府城下，举国震惊，清晏帝于金銮殿上召集群臣商议出兵，当时跟随先帝立国的将军都已老迈，年轻的将领资历不足，二十万将士整装待发，举朝上下竟挑不出一个能挂帅领兵之人，清晏帝震怒。 然而就在那时，于弘毅当时还是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奉命驻守夏州府，万俟昊苍仅留十万大军驻扎所下十二城，亲率二十万大军牢牢围困夏州府，夏州府常驻守军仅有三万，加上北境退败而来的将士也不过十万之众，于弘毅焦头烂额，眼看城将不保，正要殉城而死之时，却被一位年轻所救，此人眉目冷冽清俊，武功奇高，救下他之后直入敌军阵中，一举刺伤万俟昊苍。主帅伤重，敌军大乱，突厥大军不得不退兵暂缓攻势，夏州府方得喘息之机。 之后那少年侠士亮出身份，以皇子之尊强夺兵权，率夏州府五万守兵牢牢守住城池半个月之久。消息传至朝堂之上，群臣皆京，纷纷参奏此事大不敬，谁知清晏帝力排众议任命当时年仅十五岁的皇子为兵马大元帅，两京十三道所有兵马尽归其麾下，少年不负众望，率天昇三十万兵马大败万俟昊苍，将突厥兵马赶至镇北前线以北。突厥战败求和，天昇此役亦是折损颇多，清晏帝权衡之下答应受降，命少年代行天子威仪于丰州府和胜州府以北的河外三城接受突厥的投降。此后，河外三城便被换做受降城，又分为西受降城、中受降城和东受降城。于弘毅也因守城有功越级加封怀化中郎将，奉命镇守丰州府。 春秋更易，如今突厥一族休养生息，蠢蠢欲动，一场大战怕是避免不了了。 走着走着便到了军医的帐篷处，日前小股突厥骑兵闯入西受降城周边的村落烧杀抢掠，幸而他早有准备，接到消息便带人赶去，将这一行尽数斩于马下，只是还是有不少村民惨遭杀戮，他带去的人也有不少受了伤。 虽然受了伤，可是军帐里的将士此时倒没什么悲痛之色。沙场无情，无论哪个士兵，在走出军帐之时便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理所应当，所以每次能够回来的士兵都觉得自己算是赚到了，还能再多活几天。 曹禄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十八岁参军，年纪不算大，在这群人里边却已经算是老兵了，此次追击他左臂被突厥人砍伤，恐怕得休息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了，军医正帮他处理伤口。他一边看着一边竖起了耳朵听那些小兵们聊天。 “哎哎，我听说五年前那次大败突厥之后，那位皇子殿下就消失无踪了，是不是真的啊？” “可不是吗？按理说打了胜仗该有封赏才是啊，何况还是那么大的功劳！” “就是就是！多亏了三皇子殿下，不然啊，如今这天下姓什么可就难说喽！” 这话越说越离谱，曹禄听不下去，一开口打断了他们：“瞎嚷嚷什么呢！也不怕被将军听见！” 这些小兵都是这两年新来的，那场大战只听军中老兵偶尔提起过，都是男人，战场上走下来的热血汉子，谁不景仰当年那位皇子的风采？ 一个小兵见他出声，眼底打了转凑过去问：“我说，曹哥，你当兵的年岁久，那场大战是不是亲自参加过？” 说起这个曹禄就觉得心下自豪，“那是自然，老子不只参加过，还在殿下的手底下待过，跟着殿下解过夏州之围，丰城之战、云河大捷，那可是实打实地跟着殿下一路打过去的！” 小兵们一听这个来了劲儿，“哎哎，曹哥快给我们说说当年那情形，我听说殿下当年还亲自组了一支亲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曹哥莫不是也在里头？” 曹禄摇摇头，“殿下的亲军那是我们这些人能进的，能跟着殿下打仗的都不是平常人。当年那场大战要不是点下来了，胜败还真不好说！万俟昊苍那是什么人？一路从镇北沿线打到夏州城外，未曾一败啊！别说是因为咱们晟军没防备，河外三城是没防备，那后来那些呢？……” 于弘毅在帐外听着，笑了笑，还是没进去，人不在，有个念想也是好的。如今北境又遭危机，殿下啊，你何时才会归来，再领我们血战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