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庙里决意暂别

    当马武燕问起神行头陀和洛恭和的关系时，他想了想，才缓缓回答道：“说来话长，但今日是我们兄弟首次相聚，把酒言欢的时节，以此闲话佐酒倒也是一件趣事。”

    三人点头称是，洛恭和便不疾不徐地说了：

    圣正十五年，是洛恭和跟着几个乞丐流浪的第二年。几个乞丐的领头人是个驼背，大家都叫他王罗锅。王罗锅年近六十的样子，还带着一个十岁不到的孙女盈盈。一天，平时落脚的破庙附近，有个大户人家做寿，王罗锅便领着几个乞丐一同去赶喜。讨了些吃食往回走时，几个小孩正从院门出来叫住他们。其中一个大点的递过来一个瓦罐，说：“老叫花，这里有些酒，落了些爆竹纸灰，要不嫌弃的话拿了去吧。”

    除了王罗锅，其他几个乞丐都跟洛恭和一般大小，对酒根本不感兴趣，站在原地吃刚刚讨要到的东西。正常乞丐，有口吃食就谢天谢地了，从不敢奢望有酒的，就是遇到婚庆喜事，作为乞丐也是不敢自己开口讨酒的。听得是主家打发酒水，王罗锅一边点头哈腰道谢不迭，一边过去接递过来的瓦罐，盈盈也牵着他衣角一同过去了。不料这几个小孩刚把瓦罐送到王罗锅手里，便一哄而散，王罗锅不明就里时，盈盈就喊：“爷爷，爷爷，有二踢……”

    话音未落，嘭、啪两声爆竹响了，接着就是盈盈哇哇大哭。

    原来是在王罗锅接了瓦罐的同时，递瓦罐的小孩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往瓦罐里丢了一个二踢脚。第一响在瓦罐里发出“嘭”的声响，第二响又在盈盈面前炸开。王罗锅见盈盈脸上几道血口，连用手去抚摸，却听盈盈喊眼睛疼，于是抱着盈盈便冲到溪边。

    洛恭和见几个小孩仍站在院门口拍手叫好，一时气急，扔掉手里的食物，冲上前去便揪住那个大点的孩子厮打起来。牙齿咬、指甲挠，倒吓住了其他几个，连忙进去叫人。里面赶出来的两个家丁，也不管手脚轻重，把洛恭和招呼得天旋地转，但他仍死死咬住个指头不放，越吃疼越咬得紧。混乱中又被人抓了脚踝倒提起来，于是又顺势便抱着提起自己那人的大腿一口咬了下去，疼得那人将洛恭和猛地往地上一摔，摔得他一下子回不过气来，站也站不起，只好坐在地上喘气嘘嘘。

    这时，一个男人领着十几号家丁也出来了，问一个揉搓自己大腿的家丁：“怎么回事？”最先被洛恭和揪打的孩子，连忙泪眼涟涟过去地抱着他的大腿，恶人先告状：“父亲，老叫花讨酒喝，小叫花先动手大人！”

    恰好抱着盈盈去了溪边的王罗锅这时回来了，脸色铁青、槽牙紧咬的男主人挤出三个字：“给我打！”身后的家丁围着王罗锅就是拳打脚踢，王罗锅护住盈盈，哀嚎不已，洛恭和一边爬过去一边喊：“我们没有讨酒喝！是他故意说有酒送给我们，然后在酒罐子里扔二踢脚，把盈盈的眼睛炸瞎了！”

    喊叫中，洛恭和被一个人拉起。双脚一稳，他便嗷嗷大叫、双手乱抓、两腿乱踢，只是被那人按住脑袋，自己挨不着人。无可奈何间，抬头一看，见按住自己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

    和尚把洛恭和拉到一边，跨步过去就把还在往王罗锅身上招呼的家丁一手摔一个。瞬时惨叫声不停、哭喊声不绝，地上十几个家丁横七竖八地躺着。然后先抱起哇哇大哭的盈盈，再一手去扶挣扎着起来王罗锅，抓住王罗锅的手腕时，头陀脸色明显一沉。急急招呼洛恭和过去照看盈盈，自己把王罗锅扶坐好。一转身就不见人影，只觉风起。

    当他再过来背起王罗锅时，洛恭和只见那小孩的父亲，和一些爬起来作势仍要打人的家丁全都呆立不动，脸上左右各一个通红的手印。洛恭和还在震惊中，和尚已经背起王罗锅问：“你们在哪落脚？”

    洛恭和连背着盈盈，在和尚面前领路。到了落脚的破庙里，见一起去的乞丐一个也没回来，中间件他们跑了，原以为是跑回庙里了，现在看来应是怕惹上是非，根本没敢回来。于是嘀咕道：“一群胆小鬼！”

    和尚听了，笑着问：“你怎么没和其他乞丐一起跑？”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跑？”洛恭和反问和尚。和尚愣了一下，便翻看盈盈的眼睛，说声还好，有得治，然后就捣鼓了些东西抹在盈盈眼睛上。

    等盈盈睡着了，和尚起身就往外走，洛恭和一把拖住他，让和尚也救救王罗锅。和尚看了看盈盈，小声告诉洛恭和：“王罗锅没救了，我出去给他准备后事呢。你别把她吵醒了，哭起来会把眼睛弄瞎掉的。”洛恭和仍是不放心，便要求跟着去帮忙。和尚又说：“咱们都不在这里，要是盈盈醒来不见人，肯定会哭起来的，那眼睛怎么办？”

    洛恭和为难不已，磨磨蹭蹭地坐到盈盈身边，忐忑不安地看着和尚出去了。一个人留在庙里，看一会盈盈，再摸一摸王罗锅。确实没过多久，王罗锅就没气了，把洛恭和吓得不轻，想走，又担心盈盈。不走，又怕得要紧。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到门外，里外、里外轮流张望。

    好在天黑之前，和尚回来了，还带了些食物。把吃的仍给洛恭和，便搬起王罗锅走了，没多久，就见和尚一边拍打身上的黄土一边走了过来。和尚走近，挨着洛恭和坐了，洛恭和就把和尚给自己的食物分了过去，和尚笑着拒绝说：“和尚是不沾荤腥的。”

    洛恭和也不客气，收回递出去的食物，放到盈盈的身边，再回来抓起自己的一份狼吞虎咽地吃了。吃完，见和尚正打坐，便好奇盯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琢磨他在念叨什么。不多久就瞌睡上了头，竟歪在和尚盘着的腿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明。环视一周，不见了和尚，盈盈仍在睡觉。

    见她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都没醒，心里闪过不好的兆头，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她的鼻息，才放心地站起。转身见一个人影，吓得张嘴就要大叫，立马想到不能吵醒盈盈，于是又双手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人影正是和尚，和尚见洛恭和举止，笑着说：“她昨晚醒来了一会，我给她吃了点东西、换了药，需要晚一点才醒。”

    洛恭和被吓了一跳，气急地一掌横扫在和尚大腿上，恶狠狠地说：“你这样吓到我，把她惊醒了怎么办？”

    和尚挨了一掌，只是咦了一声。不但不气恼，还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头，搂着他一起坐了，拉起家常来：“你叫什么名字？”

    洛恭和没好气地回：“小叫花！”

    “挺好，咱爷俩挺般配。你叫小叫花，我叫老和尚。对了，你为什么做乞丐呢？”

    “你为什么做和尚呢？”

    和尚哈哈两声，说：“这样吧，小叫花。我先说为什么做和尚，你就告诉我你怎么做了乞丐好不好？”洛恭和觉得不吃亏，就点了点头。

    和尚也没看他，貌似料定了他会同意一样，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原先也是个乞丐，而且还是个疯疯癫癫的乞丐。要饭的本领肯定是没你强，三天两头挨饿，饿急了就偷东西吃，所以经常被人追打、被狗追咬，你看我这腿，就是被狗要了好多次的。”

    洛恭和一看，果然好多伤疤，一条条、一道道，红的、白的、黑的都有，甚是恐怖。又觉得这和尚倒也可怜，于是拉起自己的裤脚说：“我也被狗咬过，只能看见牙印，想必是咬你的狗多了，又凶，撕咬之下才是这般痕迹吧。不过我要了到了你这年纪，估计也会有你这么多狗咬伤吧？”

    和尚笑了笑，又说：“你难道一直做乞丐？就是一直做乞丐，到了我般这年纪，最好是不要有我这样的狗咬伤才是好呀。”

    “也是，想想都疼。我也确实不能一直做乞丐，但是我也不能像你一样去做和尚呀！还有，就是做和尚了，也不能做你这样的和尚。”

    和尚问：“我这样的和尚怎么了？”

    “你这样的和尚，可比一些寺庙里施粥的和尚差远了。他们吃得比你好、穿的比你好、住的比你好，估计用的也比你好吧。你这样的和尚，你、你不要说偏了去，不是该说你是怎么从乞丐成为和尚的么？”

    和尚只好接着说：“被狗咬多了，我就寻思自己也弄条狗来养着。这样别的狗来咬我的时候，它还能帮上忙，再不济，帮我和其他狗说个情也是行的……”

    洛恭和直接打断：“这事不用说，我知道你没弄成！”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确实养了很多条狗，再饿的时候，我也没动过吃它们的念头。我实在是喂不饱他们了，它们要是这个时候走了还好，它们没走，却反过来要吃掉我……”

    见和尚说得真切，又想起他腿上的伤，洛恭和不寒而栗。想想若真是这样，心里也确实难过。但又不知怎么安慰，于是就想说自己怎么成为乞丐的事情，以转移和尚的注意力的时候，听到盈盈叫了声：“小洛哥！”

    二人连忙凑了过去，和尚刮下她眼上的药，看了看，又给她把了一下脉，终于松了一口气。洛恭和见他神态，也松了一口气，做了一会准备，才弱弱地开口说：“盈盈，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盈盈只是低头说了句：“我知道了，爷爷死了……”

    洛恭和原担心她知道爷爷死了，必定要哭得死去活来，怕是不好哄。现在发现她眼泪都没流，正想着是不是眼睛落了什么后遗症。盈盈却跪倒在地，求和尚教他武艺，和尚大为惊讶，思虑良久，才说：“我是个出家人，没有什么适合你习练的武艺，唯独两个可以勉强教你的，又对习练之人的骨骼生长情况有要求。以你现在的资质，恐怕得四五年以后才能学习……”

    “别说四五年，就是八年也行。只要您愿意教，我就愿意等。左右这四五年我就跟着您，给您洗衣、捉虱子……”

    和尚连连摆手，打断盈盈说：“我一个出家人，衣服就这一身，也不似你们喜欢捉虱子。”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是实在着急，我倒有个好办法……”

    盈盈大喜，跪行一步，扶着和尚膝盖问：“什么好办法？”

    “既然你心意决绝，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你好吃好住多锻炼，兴许两三年骨骼就生长得适合习练武功了。而且，这人家的女主人，还教你认字写字，这样你才能看得懂我的武功秘笈。”和尚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盈盈。

    盈盈接了一看，果然没有几个认识的字，正要点头。洛恭和已经疑心和尚是要拐卖盈盈，一把拉了过来护在身后：“老和尚，不要以为我小叫花好哄骗，你必是要将她拐卖了！”

    和尚一愣，果然露出凶恶本色，咧嘴一笑，盯着洛恭和，恶狠狠地问：“小叫花，是又怎样？”洛恭和啐了一口到和尚脸上：“只要我还有半口气在，你妄想！”

    和尚也不恼，见他决意护着盈盈，嘲讽道：“你再护着，架不住人家自己愿意呀！”

    见盈盈神色坚决，又听和尚这么一说，洛恭和果然大为紧张。一张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急得嘴里只发出“你、你我，我，我你”的声音，且声音越来越小。和尚见此情形，跟洛恭和建议：“你要真怕我拐卖了她，你敢不敢就跟我三年，三年后我若没有教他武艺，你就咬我几口给她报仇，如何？”

    洛恭和自己心里清楚，有个好人家收养盈盈，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且和尚既让自己跟着他，应不会是真的要拐卖了她，横竖三年后还能见着，只能就此作罢。但仍提了个要求：“我要和你一起送盈盈去收养她的人家！”

    见和尚一口应承，洛恭和便拉着盈盈，背着和尚在一边细细做了一些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