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戏幻(5)辣手侠心
康浩陵已将余下的对手全数制住。那人又吹了几口气,火头便全灭了,将火杆子随手抛下,提短剑走了回来。 围观之人见到官兵只怕会死在强盗手下,早都远远逃开,却忍不住好奇,散在远处张望。那几个娼女依旧守在树下,也眺望着这边。 康浩陵笑道:“大哥轻功剑术都是很好的,这我看得出。但那酒坛子、那火球…这…我就不懂了,实是高明,实是高明!” 那人哈哈大笑,道:“过奖了。我昨晚上听说,今晨在这街上,会有几位好威风好煞气的兵大佬要经过,巴巴地赶来变一点小把戏,谁知他们就是不领情,嘿嘿。”说着走上前来,蹲在几个委顿在地的幸存军汉身旁,手一抬,便要举剑刺落。 康浩陵忙叫:“且慢!” 那人一愕。康浩陵道:“这些人罪不至死,你已杀了好些,怕惹麻烦。若要教训其掳人欺压之罪,我便废了他们一腿的脚筋,如何?” 那人微微冷笑,低声道:“旁人认不出你的‘驰星剑’,这几人却认得出。” 康浩陵一凛,也低声问:“大哥你说甚么?” 那人道:“他们与禁卫军紧密联系,禁卫里有‘青派’的人,青派从北霆门出来,还能认不出你剑法么?我说,杀了便是!”染血短剑飞速落下,割断了那几人喉管,那人便在死人衣服上拭剑。 康浩陵不禁愕然。身兼靖难节度使义子与南霄门主爱徒,杀人于他不算大事,但若说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来历,便当街赶尽杀绝,却总令他觉着不太对劲。心中也疑惑:“这走江湖变把戏的人,也知道驰星剑?我看他是武林中人。却不知那一手剑法是甚么名称。” 转念又想:“不错,他是武林中人。他说昨晚便知这几人要掳劫娼馆众女,看来他是刻意扮成变戏法的,来到这里埋伏。这位大哥挺有侠义之心啊!”不觉起了结交之念。至于那人杀人太狠,倒也情有可原,众军汉曾不由分说,要纵马踢死自己,平日或许已害了不少人命,这黑脸汉子不过是顺手惩恶。江湖中人做事,原有极端过激之处,也没甚么好追究了。 那戏法人将短剑归鞘,将酒坛子放进木箱之中,熟练地负在背上,见康浩陵注视着自己的动作,微笑道:“我的幻术是打小学起来的,说穿了不外移花接木。酒坛跟木箱是掉换过的,我缩入酒坛的障眼身法是长年练来,火焰也用一些玩意儿控制了。说开了便不好玩了。” 康浩陵曾听师兄说起,这类走江湖卖艺的营生,靠的是许多绝不外传的秘技,听那人如此坦诚,不好意思起来,忙道:“我知道那是你们这一行的秘密,不必对我泄漏。” 那黑脸汉子道:“咱们并肩联手、战过恶棍,若不是行规所限,我一定向你分享个中窍门。” 那人虽并未真正解密,康浩陵听了仍感十分舒畅,打趣笑道:“这个自然。哪天我想得知此中秘奥,定会先拜你为我幻术的师父。”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开心地笑起来,笑声也十分嘶嘎难听,道:“我与你一见投缘,你若无要事在身,咱们去喝两杯可好?” 康浩陵素来好酒,颇有义父李继徽的作风,不禁心动,心想:“我要办的事没有限期,喝顿酒也不妨事。”况且那人武功高超,虽说下手辣了点,侠义心肠是打不了折扣的,那人说得不错,二人刚才并肩联手,均是为了义举,怎可不结交?便答道:“当然好。就是…就是她们…仍在那边…”说着眼望那群茫然无措的娼女。 那人微微一顿,说道:“多亏你提醒。我们这一去,那些死人的同僚要是知道他们昨晚在哪里留宿,找上门去,那些小娘的家里可要糟了。怎么办好?”他适才幻戏纷呈,谈笑间突出狠招,尽歼敌人,分明是个走惯江湖的,但这时竟显得十分踌躇,连说话声调也低沉了起来。 康浩陵道:“不如便请她们远走高飞,这地方虽然繁华,但官兵如此可恶,我从郊外一路走来,越近京城,这等sao扰良民的事儿见得越多。这些姑娘毫无抵抗之能,还是避开了好。” 那人微微摇头,想了一想,说道:“好事做到底,咱俩护送她们回家,就近停留几日,暗中保护,若是事情闹大了,也好及时出手。” 康浩陵觉着此言还算可行,心道:“我到蜀王的伪国都来,为的是找寻一名娼馆乐师接头,好让我混进蜀王府去。如此,我正可暗中留心这里的娼馆、酒家。”当即点头称好。南霄门与岐王李茂贞所奉正朔仍是李唐,虽则蜀王王建称了帝、至今已传到二世帝王衍,但他们称起王建父子,仍是“蜀王”、“伪蜀帝”地叫,成都府自是伪帝的伪都了。 那人道:“就这么办。”快步走向众军汉遗下的马匹,此时瞎马已奔远,他翻身上了其中一匹没有受伤的马,也不知他怎生驯服的,一攀上了马身,那慌乱的马便乖了。他身子斜挂鞍旁,也不坐正,就这么让马匹纵蹄小跑,冲向远处张望的人群。康浩陵看得清楚,他骑术相较于那几个军汉,不但未曾稍逊,简直是远胜,彷佛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 众人见他来势汹汹,慌忙退走。那汉子将马一勒,身子一弹,翻到鞍上坐正,刺耳之极地嘶声说道:“良民百姓听好了,我兄弟俩从西域‘喊冤谷’出来走道,与你满城良民没有半点干系。没想被那几个不长眼的王八冲撞了,这才略施教训。谁敢多说一句,我‘喊冤谷’的一批孤魂野鬼杀进来,管教你满城老幼不留活口。听没听见!” 众人异口同声惊呼,瞬间逃离一空。 此时康浩陵已与众女见礼,问清楚了“闲花馆”的名字,再三安抚,请她们自回居处,自也没有说出暗中保护的打算。 那人背着木箱,笑嘻嘻地骑马转回,跳下地来,将马放了。康浩陵问:“世上真有这个山谷么?大哥的口音有些奇特,马术又如此精熟,莫非真在西域住过?” 那人笑道:“我要回答你这么多疑问,非口渴不可,因此咱们先弄到了酒再说。” 两人当下远远跟随众娼女,见她们转进一条横巷,拐进了一个院落,便不曾再出来,院里几间黑墙大屋,院外垂帘上挑出几枝桂花,暗香浮动,想来这幽静院落便是闲花馆了。墙内偶尔传出一两下琵琶与七弦琴的调音之声,有女声相互说着话,想是正在准备稍晚的乐舞。却没听见方才众女历劫回到院里,有何sao动。 康浩陵与那戏法人的身上、兵刃上,还残留着血腥气息,突然驻足在这晚秋静巷,微闻莺呖娇声,想像院落之内,夜夜平康风致,霎时均有恍惚之感。 素不相识的二人突然相视无奈一笑,各自摇头。 二人已确知闲花馆的所在,便转身走出横巷,来到两条巷子之交,见正有一家客店。 那人指指身上血迹,说道:“大街之中,官兵与大盗私斗,马上便会有人来查,我们且出城去遨游一番,换过了装束,稍作易容,傍晚再进城来住店房。” 不多时,便听得四下里蹄声杂沓,人马sao动,正是衙门出人来追查了。这个清早,宫中亲军与两名大盗在街市公然争抢娼妓,大盗狠下杀手,八名亲军惨死,尸体横陈于市,无主军马茫然乱走,早已引起绝大风波,城中四处搜索“喊冤谷”的两名大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