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事已至此，要想轻松脱身着实困难。原本计划陪灵珊格格随意溜一圈马，让她赢个高兴就好，宾客们皆在另一个场子看马术看得热闹，大约也没什么人会注意这边。可眼下这种境况，她便不能输得难看了，怎么输才能输得叫人看不出来，还不丢脸面，这又是一个问题。

    比赛规则十分简单，百丈开外有一面令旗，绕过那面令旗，谁先回到原点就算谁赢。云瑞的目光遥遥望去，道路很是平坦，并没有什么障碍，只是弯子有些急，她骑术一般，可能会稍有耽搁，不过凭着‘御风’的脚力，平稳完成比赛也没有太大问题。但灵珊格格的骑术，她方才算是草草见识了一回，想要不着痕迹的输给她，这确实颇令人头疼。她忍不住又暗自地悔了一阵，又暗自地盘算一阵，若实在输不成，便把赢来的东西转增给灵珊格格，也算了全了各自的体面。

    于是牵着马儿到赛点准备。

    两位阿哥已经辔马退到一旁，十阿哥眼底闪耀着愉快的光芒，指挥着围观的众人让出路来。十三阿哥牵马经离云瑞身边的时候，目光浅浅地瞥了她一眼，却见他如玉的俊颜之上有种极淡的探究一闪而逝。

    她还没仔细琢磨，一声令下，灵珊格格已一马当先，洋洋洒洒驰骋而去。云瑞一夹马肚尾随在后，一路上感到十分地憋屈。倘若时光倒回，她觉得自己就算是死在十阿哥毒辣的眼神下，也一定不会答应同灵珊格格赛这一场。她同时也恍然明白过来，为何没有人肯做这个冤大头，自己适才着实大意了。

    双眼一眨，便已见灵珊格格驾着马儿在前面跑得东歪西倒，她那一袭桃色的身影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时不时便会上演一出惊心动魄，云瑞在后面看得直欲替她抹一把冷汗。顿时感佩灵珊格格的胆量，觉得她这样的骑术还敢四处招摇地寻人比试，这样的不自知，也堪堪担得上‘人才’二字了。

    ‘御风’着实是匹好马，即使云瑞尽量限制它的动作，却也只是与灵珊格格并排而驱，分不出明显输赢。前面需得绕弯子，云瑞将马愈发放慢了些，灵珊格格的速度却仍然未减。弯道有急转，以灵珊格格这样驱马奔跑的趋势，很难不被甩下来，云瑞来不及多做思考，提起马鞭在‘御风’屁股上抽了一下。

    眼见要赶上前面的灵珊格格，她已强行牵制马儿绕弯子，马儿蹄下生风，被她的一番拉扯亦打乱了节奏，直奔人群而去，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灵珊格格吓得丢了魂，哪里还顾得其他，赶紧丢掉马鞭，直搂着马脖子不撒手。

    一片混乱之中，马鞭骤然飞起，不偏不倚、好巧不巧地打在‘御风’的脸上。云瑞自心底攸地透出一股凉意，身子猛然往前冲，狠狠颠簸一下，缰绳从一只手上脱离，‘御风’已受惊狂奔。

    云瑞心中一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旋即匍匐在马背上，虽被颠得左右摇晃着，却一面极力想要稳住身子，一面手忙脚乱的去捞松脱的缰绳。

    ‘御风’彼时已脱离跑道往马场中间跑去，太子正与人说着什么，远远瞧见这边出了状况，脸色微变，飞快跃身上马，疾驰而来。

    在马上被颠得头昏眼花，云瑞隐约听见十三阿哥焦虑的在身后大吼道：“抓紧缰绳！”奈何捞来捞去，却总也抓不住，几次险些掉下马背。

    十三急道：“稳住身子，抱紧‘御风’……”

    耳边有风呼呼地刮过，云瑞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忽又听见十阿哥极怒地吼着：“董鄂.灵珊，云瑞若是有什么，我跟你没完！”

    云瑞紧紧贴着‘御风’，早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只隐约晓得两侧各自跟着马匹疾驰着。太子骑着马儿渐渐逼近，眼底闪过一丝焦虑，伸手想要来拉她。

    云瑞正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御风’，本来只是怕，太子一下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竟莫名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帮我一起把‘御风’逼停！”太子侧头冲着身后大吼一声，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冲到前面去。

    十阿哥和十三阿哥也飞快辔马逼近过来。

    云瑞感觉浑身被颠得快要散架，紧紧抱着马脖子的手逐渐发软没了力气，脑子也愈发地晕，有一个声音听着不那么真切，虚虚晃晃地似乎从及遥远的地方传来：“千万不要松手！”

    她亦晓得不能松手，可是此时此刻，身子已然不大受控制，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腾空而起，就要往地上重重地摔落下去。她惊愕地瞪着眼睛，看见太子脸色煞白地勒马驰来，耳边则是十阿哥地惊呼声“云瑞！”

    云瑞闭上眼睛，脑子里稀里糊涂的闪着这年来的过往。隐隐约约又想起那支关于本命年的童谣。她一时觉得委屈，这些时日以来，祸事接连，喜事更是一桩也没碰见，眼下这一摔怕是连小命也难保了。有了这个想法，委屈劲就越发的抑制不住，眨巴着眼睛顺势挤出两滴泪来。

    眼泪朦胧中，余光只见一个白色身影飞快向她扑过来。紧接着只感到身子猛地一紧，重重落到地面。

    “啊”地惊叫一声后，身子疼得似乎都要被撕裂开来。云瑞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才发现正被人紧紧护着，耳边是那人忍着痛发出的闷哼声。

    她全然弄不清楚是怎样翻落地面，也不知道究竟和那个人翻滚了多少圈。总之，在停下来的时候，云瑞只惊魂未定地呆坐在地上看着往这边飞奔而来的太子和十阿哥。

    “云瑞，快看看伤到哪里没有？”十三阿哥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靠过来问。

    原来刚才那抹白色身影是十三阿哥，云瑞抬头愣愣看着他，只见他一身骑装被擦破了好多处，膝盖上更是破开一个大洞，正有鲜血往外涌。见他此时竟不理会自己的伤，还只顾着关心她，她一时感动不已，鼻子一酸，真切切地“哇”一声哭了起来。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倒叫十三阿哥慌了神，连忙拉着她又仔细检查起来，越发着急地再问一遍，“是伤着哪里了吗？”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十分难受，眼泪鼻涕糊作一团。十三阿哥捧起她的脸，替她擦了擦，然后一面耐着性子一面语气温和地说：“你别只是哭啊！快告诉我是伤着哪里了！”

    云瑞抽泣着由着他擦脸，带着浓重地鼻音说：“我没事。”目光落在十三阿哥嚯嚯淌血的膝盖上，接着道：“你的膝盖……好像伤得不轻……”

    十三阿哥又将她来来回回检查一遍，才好似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马场上被惊动了的阿哥福晋格格们也纷纷闻声赶来。太子与十阿哥率先到，太子看着云瑞，身子动了动，却被十阿哥挡了一下先几步冲到她面前，拉住她就问：“伤着没有？”

    云瑞看了看十阿哥，又看向太子，摇了摇头。

    太子脸色微微好转，又问十三阿哥：“老十三，你怎么样了？”

    十三阿哥试着站起来，最终又一屁股跌回去，只得无奈地摇着头，努力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好像是骨头断了。”

    这时候灵珊格格才急冲冲跑来，看云瑞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那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从眼眶子里落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怪可怜见的。

    云瑞虽未伤着，但经这样一番颠来倒去，周身上下像散了架的疼，此时她一门心思全在十三阿哥身上，灵珊格格跑来哭这一歇，她还得分出神来安慰，就觉得连带着脑门也一阵抽疼。

    玉嫣闻声赶来，扑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见无大碍才稍松了一口气，亦是红着眼眶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太子走过来在玉嫣肩上轻拍了拍，说：“先回去请医士看诊了再说。”

    旋即一把将云瑞抱起来，一面又让人扶起十三阿哥，大声吩咐：“快去传太医！”十三阿哥被直接抬回阿哥所，云瑞则被太子抱着回了毓庆宫。

    经诊治，太医道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休息几天也就好了。玉嫣闻言也放了心下来，接着又唠叨了一阵子，最后只气气的落着眼泪说：“以后若再这样不管不顾的，倒不如去求皇上让你回去，我虽一人在这里寂寞，却也不至于提心吊胆的。”她这样一说，云瑞又只得赶紧认错，保证再没有二回，才渐消了她的气。直至傍晚，云瑞才劝了她回去休息。

    至于十三阿哥这次受伤在阿哥所引起了多大的震动云瑞倒不甚清楚，但事后十阿哥和灵珊格格变得水火不容她却有所耳闻。当时在场的福晋格格们也乐此不疲、绘声绘色的把经过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关于十三阿哥“飞身救美”，更是被渲染得淋漓尽致。就连杏翎也取笑她说：“格格这次在这紫禁城里可出了大名气了。”

    云瑞心道，这个名气不出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