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据悉，当今圣上降诞之辰，便有传言异香盈室，经日不散，五色光华，与日并耀。如此，倒能解释得通为何皇阿玛对石氏之女分外看重了。桩桩事情细细想来，他已胸中明亮如镜。

    云瑞入毓庆宫，这是她的命数，待得明年秀选，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云瑞在书房练字画画度了两日，张福顺竟十分善解人意地拿了几册话本给她打发时间。张福顺的八面玲珑她是见识过的，正要夸赞，他却谦虚低调地朝云瑞使了使眼色，云瑞方知善解人意之人原是太子。

    彼时太子批完一本奏折，把沾了朱红墨汁的豪笔置于案上，眼角微微一挑，视线正好落在云瑞身上。他觉得自己选的这几册话本云瑞定会喜欢，方才见她表情，便晓得自己眼光果然不错。

    他眸子里带着几分趣意与情愫，这丝丝情意看得云瑞脸上腾地漾起一抹异样的红晕。那一双杏子形状的眼睛中，仿佛有星河灿烂的璀璨，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不知不觉间已被吸引。更让她觉得太子谦谦温雅的外表下其实蕴含着运筹帷幄的气度，仿佛任何事情都可在他的谈笑之间迎刃而解。

    云瑞垂下头，慌忙避开他的目光。她毕竟是个未曾经事的少女，太子心中的盘算，自然想不到那么深。

    她忽然记忆起那日太子同自己说的话，又想到明年的秀选，只觉得官家女子的命运犹如海中浮漂，顷刻便茫然了。

    正当云瑞茫然得不可自拔之际，听得张福顺扯着嗓门在外禀道，“太子爷，造办处送了新制的朝服过来，请爷试试合不合身。”

    太子揉了揉眉心，微一颔首，声音极是平淡地“嗯”一声。

    张福顺得了指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造办处送衣的宫女，个个手捧雕漆双龙纹圣寿万年盘。盘以墨绿色为地，红漆雕双龙捧宝图案，左右双龙飞舞，盘边雕缠枝花卉图，外壁雕松竹海纹式，衬得盘内呈上的明黄龙纹吉服越发贵气威严。

    宫女们捧着托盘站定，颔首低眉等候太子爷吩咐试衣。候了半晌却只见他挥了挥手，低低说道：“吉服放好就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

    几个宫女明显愣了一瞬，摸不清楚太子此言何意，偷偷地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张福顺。

    太子话音刚落，张福顺虽诧了一诧，但当即便会意了过来。接下一个宫女手中的托盘，指挥着她们依次摆放妥当后，就让她们退下了。

    “你也下去。”不容张福顺禀话，太子已开了口来。

    张福顺目不斜视地跪了安，退至云瑞身侧时，脚下顿了一顿，毕恭毕敬低声说道：“有劳格格了。”

    云瑞目光定在托盘内平整摆放的吉服上，心中万般纠结地叹了一口气，她自然晓得张福顺的那句“有劳格格”是个什么意思。小心翼翼觑了觑从案台后走过来的太子爷，只见他在一尺开外站定，正嘴角微扬，眸中含笑地看着自己，脸上表情只大赤赤写着四字‘替我试衣’。

    以前在杭州，她从小便看着娘亲如何替爹爹更换官服，是以吉服穿戴虽繁琐讲究却是难不倒她。只是，替太子更衣这样举止亲昵的行为，便着实令她感到为难，若是传言出去，只怕林氏更要视自己为眼中钉、rou中刺，不知下次再见着又要说些什么酸话。想至此，她就觉得脑门一阵生疼，脚下便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一尺相隔的太子凝目看了云瑞半晌，见她不过片刻，脸上表情已风云变幻了几周，淡淡一笑，开口道：“过来！替我试衣。”

    云瑞咬了咬嘴唇，仿佛中了定身咒，一动也不动。

    太子笑意更深，向她靠拢两步，牵着云瑞走到吉服前，握起她的手在明黄龙纹的吉服上轻轻抚了抚，轻声说道：“四月初一，我便要穿着这身吉服祭祀太庙。如今正是皇阿玛亲征葛尔丹之际，此次太庙祭祀皆有诸多大臣随行，便不可有半分差错，我亦不能像十三弟那般肆意而为带你一同前去。”他微微停顿了一瞬，深深地看着云瑞，眼眸幽黑，“但是，我却希望你是第一个看我穿这件新制吉服的人……”

    云瑞触着明黄吉服的手不禁微微颤了一下，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惊诧。相较太子一番说得颇露骨的话，更令她震惊的，却是吉服上的五爪金龙绣纹，这种独有的纹饰，代表的正是天子威仪。

    她虽极力自持镇定，心却揪在一起。她一时还不能想得明白，太子并非胸无城府之人，明黄色五爪龙纹的衣饰宣誓着皇权，她晓得，造办处亦晓得，太子更当是心如明镜。他，不怕僭越么？

    依稀记得曾听云瑞提到过，在元旦、冬至、千秋三大节期，文武百官对皇太子都要行二拜六叩的礼节，与对皇帝的三拜九叩虽有差距，却是开朝立国以来的独一份了。云瑞不曾亲眼见过，也能想象得出那是一个怎样风光宏大的场面，康熙帝能对皇太子偏爱至此，这一件绣有五爪龙纹的吉服，大概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有香气兜头兜脑的上来，并不浓郁，却很熟悉，是太子身上的气味。他彼时已径自褪去外衫，目光仍旧停留在云瑞脸上，瞅着她，轻轻地说：“替我穿上。”

    太子当着她的面褪去衣衫，云瑞一惊之下立即将脸别开，慌忙拿起吉服替他穿上。“嗤”一声笑在她头顶响起，她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角，正撞上太子顾盼生辉的星眸，很少见太子笑得这样爽朗，平日里他虽常带笑容，但那风华温和中总透着些疏离。此时的他意气风发，淡金色阳光落在身上英气逼人，看上去格外的潇洒。

    房中一时静得离奇，良久，忽然听太子说道：“你日后若想出宫，大可不必去承十三弟的人情，待得有好的去处时，我便带你出去走走。”

    云瑞仔细将繁琐的吉服一件一饰替他穿戴整齐，一语未发，脸颊却是红了个透彻，仿佛一颗心立时就要跳出来般，彼时她的整个身心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只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在太子的温柔与呵护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