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二十六，葛尔丹一役初战告捷，随后一月之内连败葛尔丹大军数次。

    四月十六日，康熙帝命胤褆与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统领八旗前锋兵、汉军火器营、四旗察哈尔及绿骑兵。大阿哥的治军能力颇受康熙赞誉，一时在军中声望极高。

    五月十三日，清西路军进抵土剌河上游的昭莫多，距噶尔丹军十余里处扎营。费扬古先以少量骑兵挑战，诱使噶尔丹军入伏。噶尔丹果然率兵进击，企图攻占失地。费扬古指挥沿河伏骑分兵一部迂回敌阵，另一部袭击其阵后辎重，据守山头的孙思克部也奋呼出击。噶尔丹军大乱，夺路北逃，清军乘夜追击，俘歼、收降数千人，击毙噶尔丹之妻阿奴。

    连年战争，噶尔丹“精锐丧亡，牲畜皆尽”，最终兵败穷蹙，无所归处，所率残部不过千人，且羸弱不堪，内部更是混乱异常。偏在紧要关头，葛尔丹其后方基地伊犁地区被其侄策妄阿拉布坦趁势袭占。

    噶尔丹兵败如山倒，率数十骑溃逃。

    五月底，战事捷报连夜传回，康熙修书于太子，不日便当班师回朝。

    令云瑞没想到的，是太子那日说的时机，来得竟这样快。

    六月初一日，太子率大学士阿兰泰、户部尚书马齐、礼部尚书佛伦往诺海河朔地方迎接王师凯旋归来。圣驾即将回銮，轰动了整个京城，迎驾之师亦是声势浩荡。

    征讨葛尔丹转眼数月，去时尚是白雪皑皑雪虐风饕，归来已是烈日炎炎鸟语蝉鸣。诺海河朔地彼时草原肥沃，白云悠然，风吹而动，草浪崎岖，显得分外惬意。

    原定两日抵达诺海河朔的行程却在太子示意下，一众迎驾大臣、宫奴婢女浩浩荡荡、走走停停的进程中，在这一片风景优美之地整整多行了一日。

    在离驿站还有小半日的行程时，车队停了下来，整装休息。云瑞站在太子乘坐的马车旁，明显感觉到这两日悠闲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云瑞咬着唇心中一时有些忐忑，一直低垂的眼眸忍不住向上提了提，看了一眼旁侧垂首而立的张福顺。

    张福顺心细，纵是云瑞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被他察觉到，往她身边靠了靠，以极低极轻的声音说道：“格格再忍耐一下，天子宿营之地，无论何人前往都需仔细盘查一番，这是规矩。”

    云瑞点了下头，没有出声。

    没过多久，果然自远处传来马蹄阵阵，不过一瞬，便见有一人身批甲胄，头戴灰帽，腰佩利刃纵马在前，身后则跟随着十几个骑兵飞快趋近，个个皆是威武神勇，气势骇人。

    云瑞猜测，这大概就是张福顺提到的前来盘查的驿站兵士，康熙皇帝亲征葛尔丹，平定多年战乱，统一大清版图，果真是强将之下无弱兵。便是这驻地留守的，竟也是这等的精兵勇将。

    来人在距队伍十丈开外停下。张福顺急忙打起车帘，恭请太子下马车。太子方一下车站定，身后便齐齐迎上了几名随行大臣，见领头的将领翻身下马行来，远远地便已是笑容可掬地躬身冲他见礼。

    那人却不理会，走上前来对着太子行了跪安礼。太子忙上前将他扶起，温和一笑，亲切说道：“舅舅随圣驾征讨葛尔丹，辛苦了。”

    这位将领正是太子的亲舅舅，噶布喇的长子常泰。朝堂之上历任銮仪使、领侍卫内大臣，身处高要之职，因对西式武器颇有研究，此次随驾征讨葛尔丹，他所负责的便是西式武器装备的军队，几番重创葛尔丹军，立下大功。

    大清立国，素来最是看中君臣之礼。太子当着众大臣喊的这一声‘舅舅’，着实是给了常泰十分的排面。

    常泰目光定在太子身上，心中又惊又喜，只觉得太子举止气度越发具有王者之风，刚毅的脸上亦泛起温情，朗声笑道：“圣上亲征，葛尔丹军对阵我大清的铁马金戈已然溃不成军，劳皇太子关心！”

    太子笑容依旧，目光扫过常泰身后精神焕发的兵士们，道：“你们也不必拘着了，各自履行职责，务必做好盘查登记，不可因人而异，坏了规矩。”

    众兵士齐应一声“遵命”，恭谨退下各司其职。太子随后又屏退了陪行的诸位大臣，朝常泰靠近一步，亲切地伸手抓起他的手腕，笑道：“舅舅不如与我到车内坐坐，也给我讲讲是如何将葛尔丹军打得望风而逃的。”说话间，已拉着常泰跨步上了马车。

    张福顺忙上前打起车帘，云瑞见他这样动作，这才反应过来，也手忙脚乱地有样学样。

    太子率先进了马车，常泰紧随其后。因他任职侍卫内大臣，又随军征战数月，身上自是多了一分军人的豪迈之气，是以并未脚踩马扎，一撩围裳，抬腿大步便跨了上去。

    云瑞与张福顺分别站在马车两侧，她垂着脑袋，帽子戴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一整张脸，目光所及正好能看见常泰撩袍上车的动作。无意瞥见常泰腰间配有一挂饰，非玉坠玉牌，像是一个玉章，十分精致小巧。

    甚少见人将印章作佩挂之物，云瑞觉得稀奇，便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两眼一瞧，倒是觉着这个玉章的图案颇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大清楚。

    正自琢磨，竟一时忘记放下车帘。彼时常泰已在太子身旁落下坐，脸上神色淡淡，目光却是凌厉，掠了云瑞一眼。

    云瑞即便低垂着脑袋，也能感觉到有犀利的眼神正定在自己身上，背脊凉意阵阵，生怕出了什么差错闹出事端，遂强自镇定放下车帘。车帘将常泰的目光挡住，她才小心翼翼地吁出一口气来。正这当，隐隐听见常泰道：“这个奴才我倒是从未见过。”

    太子“嗯”了一声，缓慢说：“是刚到毓庆宫不久。”

    常泰的声音低了低，“太子身边使唤的奴才，用人时当更谨慎一些。”

    太子轻笑道，“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