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云瑞正自惊叹四阿哥美女入怀还能坐怀不乱的本事，看得十分兴起，灵珊格格一席话说下来，倒是入了她的耳中。心下释然之际亦吃了一惊，“你是说四阿哥有龙阳……”

    灵珊格格似乎有些诧异，瞅了她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你竟不知道？”

    云瑞诚然点头，一脸狐疑地等着灵珊格格说下文。

    灵珊格格轻咳一声，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一些传闻而已，也不知真伪。”噎了噎，又道：“况，事关皇子私事，背后议论终归不好。”

    云瑞点点头，表情十分诚恳，又将目光徐徐落到四阿哥身上，歪着脖子打量了一阵，说：“我只知四阿哥素来高冷自持，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嗜好，着实看不出来。”

    灵珊格格跟着云瑞眼神的方向探去，正见那红衣舞娘捧起桌上酒杯饮了一口，然后又将酒杯递到四阿哥面前，四阿哥面上表情万古不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自拿起另一盏酒一口干了。那京城头牌捧着酒杯尴尬地在空中悬了半晌，好在她经验丰富，将酒杯顺势画了个优美的弧度，仰头饮尽。

    灵珊格格无意识地一撇嘴，口中惋惜道：“先前我亦觉得传闻不可信，今日看起来倒颇像那么回事。”话既起了头，便自然没有不说透的道理，于是压低了声音接着说：“葛尔丹战役大捷军士凯旋之期，在诺海河朔地便有此类流言传出，据悉四阿哥还因此事受了责罚。你那时候尚在病中，大约就不曾听闻过。”

    云瑞的脖子登时僵住，脸上一派惊色。四阿哥在诺海河朔地受了责罚？她分明记得在连夜送离军营之前，康熙帝与众皇子们父子齐心，其乐融融，除了自己无故被掳有些诡异之外，军中亦并不曾有半点异常。如此推算，四阿哥受罚一事便是在自己回京之后了。他随军征伐数月之久，若真如传闻那般，怎会直到回京前夕才流传出来，此事只需细细揣摩便知传言不实。

    那么，倘若受罚一事是真，他究竟是因何事受罚，这令云瑞感到好奇。

    云瑞收了方才的震惊，皱眉继续观戏。京城头牌适才讨了没趣，机智地旋身走到三阿哥旁依次敬酒，席上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阿哥们也开始相互劝饮。四阿哥喝完一杯回身之际，正好看见云瑞朝着他，瞟了她一眼，自坐下了。

    云瑞神色僵硬地回身坐好，详装淡定地端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烈酒入口，穿喉入腹，呛得她猛地一阵咳嗽，又拧起桌上茶水灌了一歇。正这当，竟无意间发现四阿哥眼底带着几许笑意瞅着她，那模样倒有一些意味不明。匆匆一瞥，吓得云瑞不敢再去接触他的眼眸，只得慌忙抚着额头，生硬避开。

    灵珊格格似有察觉地抬眸看她一眼，笑了笑说：“你也不必这样吃惊，自古便有卫灵公与弥子瑕的“分桃”典故，宫里沿袭一些前朝之风也不足为奇了。”她好像并没有打算待云瑞作反应，不紧不慢地支起下巴认真欣赏台上歌舞。

    这宴上用的酒，是宫里上好的陈酒，入口甘美，酒味醇厚。入腹不过少时，云瑞便烟波迷离，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她晓得自己酒量浅，打算先行离开，将将扶着桌子要起身，便有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却是个穿一袭水绿色印花锦缎宫装，外罩银白色兔毛风衣的豆蔻少女，单是这身装扮，大致便能辨出定是哪家亲贵内眷。

    她一双眸子眼波流转，扫了桌上一遭，最后落在云瑞身上，杏眼一挑，将手中酒杯递到云瑞面前，吟吟笑道：“云瑞格格，趁此机缘，我敬你一杯可好呀？”

    云瑞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出众的女子，将酒杯随手接过，十分犹豫。她对自己的酒量颇有自知之明，这杯酒入腹定要到头。只是眼前之人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倘若敬完一杯又来一杯，她便消受不起了。然今日这种场合，为人之道既要讲求分寸，又需顾忌双方的颜面，若要当众拒绝，实需好生斟酌一番。

    心中正万分纠结地思索着这杯酒喝是不喝，却见灵珊格格已嘻嘻一笑，向那女子见了礼，熟络道：“灵珊给八福晋见礼！”

    云瑞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也忙跟着灵珊格格向她见礼。云瑞面上沉着，心中却惊。一下子想起十阿哥曾向自己提起过这位早早便被定下的嫂嫂，乃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安亲王岳乐之外孙女，父姓郭络罗氏。十阿哥对她的评价是身份尊贵，脾气却大，几番慨叹像他八哥这样性情温润之人，怎就偏生定下了如此悍妇，这等因缘际会委实可惜。

    云瑞本就与八阿哥没什么交情，当日十阿哥随意一说，自己也就随便一听，从未放在心上，此时得见郭络罗氏前来邀酒，心下便多了几分谨慎。

    “你别听她胡说。”郭络罗氏笑着朝她摆手，“我如今尚在母家，灵珊格格与你开玩笑呢！”

    灵珊格格“哧”的一笑，笑逐颜开道：“万岁爷已下旨敦促尽快确定几位皇子的婚宴日期了，这是大喜事，meimei在这里先恭喜jiejie了！”

    郭络罗氏嘴角一扬，面含羞涩，“明年秀选，要看meimei们的福分了。”说着略停了一停，又将脸转向云瑞道：“meimei一看便知是有福气的，jiejie也借此预祝meimei觅得好归处。”说罢，一仰头先将杯中酒饮尽。

    云瑞心口忽地一沉，只是愕然。郭络罗氏话里面藏着话，虽说得不显山露水，却一下子点醒了她。来年的秀选，她以后的人生如何，便要就此定下了。嘘一口气，只感觉心中愁苦渐浓，云瑞见郭络罗氏正举着空杯瞧着自己，轻轻一笑，将烈酒与苦涩慢慢吞下。

    见云瑞手中杯盏尽空，郭络罗氏又自满上一杯，目光在她面上扫过，语气和缓，“meimei真是好酒量呢！”接着又替她斟了一杯，续而劝说：“我再敬meimei一杯。”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该如何婉拒，郭络罗氏眼底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尚不待她开口，已微笑着一口喝尽。

    云瑞酒量本就浅，两杯烈酒下腹，又过了这许时间，酒意上头，只觉得脸颊烫得如火燃烧，视力也跟着模糊起来，头重脚轻令她十分难受。若不是只手撑着桌子，此时怕是已经站不稳了。所幸她脑子尚且清醒，委婉拒绝：“我不善饮酒，再饮一杯只怕要丑态百出贻笑大方了，还望八福晋见谅。”

    郭络罗氏手执空酒杯，目光若有似无带着狐疑地瞥了云瑞一眼，接着她轻叹一声，声音里都透着酸味：“meimei既不肯赏脸，我自然也勉强不来，只当是我自己多喝了几盅说酒话便是。”

    虽不晓得郭络罗氏凉着一桌子的人不理，为何偏偏抓着自己不放，但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纵使心中万般抗拒，手里的这杯酒也不得不喝了。只好一边揣摩郭络罗氏的用意，一边端着酒杯往嘴里送。

    酒杯将将碰到嘴唇，正欲饮下，却冷不防地被人将杯盏夺了过去。云瑞回头，惊愕地发现身后端过酒杯的人竟是太子，而太子身旁，还站着八阿哥。

    太子蹙了蹙眉，将酒杯搁在桌上，嗒，一声响。瞥了郭络罗氏一眼，又回眸，语声温柔：“不是同你讲过，不能喝酒便不喝么？”他忽然离席，身后又跟随了几位阿哥，动静显得有些大，满场的欢笑声与歌舞声停止，都带着好奇将视线探究过来。整个宴场寂寂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云瑞局促不安地定定看着桌上酒杯，因方才搁得大力，荡出了一半。席间众人真心实意担忧者有，妒忌憎恶者亦有，更多的则是兴致勃勃看好戏者。云瑞黯然苦笑，今日之事不知又要被传成怎样的版本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郭络罗氏率先反应，满面含笑地冲太子行了礼。太子略抬手免了她的礼，声色颇淡，道：“这杯酒，她就不喝了。”

    郭络罗氏唇边的笑容僵硬地缓缓地消失，微低垂着头，平静道：“是。”

    八阿哥没吱声，甚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他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眸里，是令人看不透的深沉，把所有的光明和阴影都沉浸在里面。

    云瑞茫然看着桌上余下的半杯酒，在心底暗自慨叹，今晚这一趟，只怕是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