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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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鼓过后,钟声响了三遍,天边那只玉兔已跳上云端。 待掌柜歇了,牧云归挂上打烊的牌子,在天井整备了一桌酒菜。任老张头在一旁吃得汤汁四溅,自己却只端了一盏酒靠在躺椅里。 望着月亮,发着呆。 老张头只道他还在为白天的那口锅发愁,便安慰道:“别怕,荒火教虽人多势众,论威名可比八苦山差得远。” 牧云归无语道:“有这么比较的么?我又没得罪他八苦山……” 老张头嘿嘿笑道:“谁说你没得罪八苦山?那车夫虽功夫粗浅,但一看就是八苦山的路数嘛。惑人心魄的神通、脱胎于菩提七十二绝技的擒拿手,就算他只是个杂役弟子,怕也比荒火教执掌一道之地、万千信众的卦主来得尊贵。” 牧小二愣在原地,半晌方长叹一声道:“说得通了,我说他怎么不敢离去,原来……”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喃喃道:“那位外道魁首,八苦山人么?” 他沉吟许久,忽然反过味来:“不对,我不仅没得罪那劳什子山人,还帮其揪出一叛逆……” 他凑到老张头身前作了个揖道:“敢问先生,若论天下高手,那八苦山人能排到第几?” 老张头打了个哆嗦,警惕地打量其一眼,忙挪动椅子远远避开:“咋?你还想加入那帮疯子不成?若真想不开了,现在就去衙门那喊一句想拜入八苦山,看那黑脸儿会不会飞来劈你一剑,助你超脱八苦。” 顿了顿他又劝道:“八苦山可是二寺三宗五世家六大派的死敌,莫说大晋,便是燕、凉、虞楚也是人人喊打。” 说到这里牧云归才发觉哪里不对,他扭头望向前堂,疑惑道:“唉?今个怎么没见道爷?” “呵,八成正在孙府里刨食吧。”老张头讽了一句,又说道:“老夫就是个泥水里讨生活的黔首,王侯将相是何模样尚不知晓,遑论那天上的人物。你要真想了解,还是那句话,风雨阁。” “那不得掏钱嘛。” 老张头登时就不干了:“合着老夫就不值钱呗?” “那可不……”看那老儿愣是将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瞪成了铜铃,小二忙解释道:“这话怎么说的,您不是我长辈嘛,遇事不先得请教您?” 牧云归倒酒又夹菜,陪了半天笑脸,才哄得那老儿开了口:“风雨阁又不是死要钱的jian商,你若想了解什么功法弱点、江湖异事、隐秘奇闻,那自然得以金银开道。若单单只想了解高人事迹,各地风雨阁定期都会发布风云榜,点评天下豪杰。因其每月初一张榜,故又名‘月旦评’。” “好不要脸……那榜单里都有啥?” “主要有四部分。先说乾字榜。”老张头放下盘在椅子上的双腿,右手往桌上一拍,左手甩开折扇,迅速进入了状态。 “乾,为君,为首,为天。故又称天榜,榜上之人皆为在世真仙。虽不过双十之数,但哪一尊不是纵横九霄、呼风唤雨的真龙?区区江湖,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大点的泥塘罢了。 “第二张是坤字榜。坤,万物由土而出,为地,为母,故又称地榜。名列其中者无一不是名门宿老,宗师人物,虽不及天榜中人神威莫测,谈笑间亦能掀起腥风血雨,烽火狼烟。” “乾坤二榜已道尽天下高手,却还有两张副榜,较之毫不逊色。” 老张头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一张是摘星谱,点评青年俊彦。一张是蛾眉月,罗列天下绝色。” “江湖中人倒是更热衷于这两张副榜。”他合起折扇,笑道:“毕竟啊……九天太高,神仙太远,而那鲜衣怒马飒沓江南、佳人相伴快意恩仇的少年风流,就在眼前。” 老张头醉眼惺忪,兀自哼着:“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却听牧云归失望道:“这就完事了?就没得撒子神兵谱、功法谱、珍宝谱么?” “神兵神兵,再神它也只是个兵刃。”老张头哂笑道:“纵观世间神兵,哪一把不是因其主人而闻名?你就算给天榜高人一柄木剑,他也能持之飞遁千里,刺王杀驾、斩将搴旗。” 老先生摇着扇子,慨叹道:“所谓神兵,既是强者的锦上之花,也是弱者的取死之道。” “说人话。” “有,要收钱,看不起。” “瞧你那点出息。”小二撇撇嘴又问道:“风雨阁哪来的胆子,竟敢点评天下高手,就不怕有人打上门去?” 老张头眯着眼睛沉吟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一桩江湖旧事。约莫是一甲子前罢,因不服月旦评,彼时的天榜第四,江湖人称‘覆海蛟’的云浪盟开山祖师,携镇派神兵覆海七节鞭,伙同寰月天上任门主,天榜第九‘荼蘼仙’向生苓;地榜第二,禹杭、闽越七十二路绿林总瓢把子、‘摩云金翅’梁丘夷,杀上风雨阁总部。” 老张头等了半天,见小二只顾吃喝,挠挠头疑惑道:“你就不好奇结果么?” “又不是说书帮你捧场,我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再说你都用‘伙同’了,还问啥?” 牧云归擦了擦嘴,不屑道:“若真自命不凡,何须呼朋唤友以壮声势?既然风雨阁点评依旧,结果自是不言而喻,无非是那位覆海蛟端茶认错,风雨阁一举奠定江湖地位呗。” “错!”老张头顿时又得意起来,扬眉笑道:“经此一役,云浪盟换了位盟主,覆海七节鞭真就碎成了七节。寰月天分裂为浣花派与剑池,至今仍争斗不休。那七十二路绿林更是分崩离析,被朝廷一一剿灭。就连那前去观战的地榜第五,般若寺四大班首之一的金刚上师也当场坐化。” “嘶……”牧云归倒抽一口凉气道:“这风雨阁不就一窝包打听,怎的杀性如此之重?” “人不狠站不稳。”老张头不屑道:“就说那成天叨叨着慈悲为怀的二寺三宗,哪家的双手不是沾满鲜血?更别提他们创立的天道三司,围绕门外的冤魂怕是都够垒几个京观罢。” “这江湖,弱小便是死罪。撕开那层侠肝义胆的外衣,除了血,就是泪。”他放下酒盏,摇头叹道:“偌大一个江湖,偏偏没有一滴水。” 老张头似笑非笑,端详着牧云归的神色,问道:“怎样,还想去这江湖里走一遭么?”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牧小二一口饮尽盏中酒,望着天边落日,豪情顿生。 唱道:“风催白浪雨生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横云千里去,不伏苍龙誓不回。” “去!为何不去?”他将酒盏砸在地上,长笑道:“小爷我偏要去看看,这江湖里究竟有几条蛟龙,几只王八,且待我捉两只回来给您老下酒!” “……” 老张头低头瞅了眼地上的碎片,jian笑道:“玛瑙釉,蟹爪纹。嘿!这可是你家掌柜珍藏了十几年的汝窑。能不能吃上蛟龙王八咱先不说,我看你这个月怕是饭都没得吃了。” 小二赶忙把地上的碎片拾起,愁眉苦脸呆坐良久,忽又眉开眼笑道:“无妨无妨,明个便去集市上将那簪子卖了,赔了酒盏,余下的还能留作盘缠。” “你敢!” 玉兔跳到中天,二人不再贫嘴,对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半晌无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今夜没有萧没有笛,也没有姑娘尖着嗓子唱戏,唯一一位客人还被都头捉了去。 老张头泡了壶花茶,瞅着依旧神游天外的小二道:“我说,你费心费力最后还背了好大一口锅,真就为了那劳什子富贵?” 牧云归闻言却合上了双眼,思绪逆着时光,飘回三年前。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得得……咴聿聿……” 彼时尚不是跑堂伙计的牧某人被一阵马嘶惊醒,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麻木的眼皮撑开了一条缝,却被刺眼的阳光扎得生疼。 嗓子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块火炭,火烧火燎又糊成一团。 浑身上下酸涩难言,仿佛一台淋了十年风雨却从未上过油的机器,发动起来“吭哧”作响,却哪哪都不听使唤。 他躺在地上无力挣扎,却听到一声刺耳的呼啸,擦过发梢炸裂耳边。 他紧咬牙关猛地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三匹南疆的矮脚马,两匹在前,一匹在后,拉着一辆破旧的双辕竹蓬马车。 驾车的伙计正举着鞭子喝道:“哪来的乞儿,大白天横在路中睡觉,滚!” 牧云归动弹不得,眼看第二鞭就要落下,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所呵止:“孙洪,休得无礼!” 一位穿着织锦袍子的文弱书生下了马车,费尽全身力气才将牧云归搀到路边的屋檐下。 “小哥是从西边逃荒来的吧,去年又是干旱又是蝗灾,收成本就不好,前阵子听说又遭了兵乱,唉……” 这书生问了一句,见其没有答话,便去车上取了个盛水的皮囊和几块粗面饼子放在牧云归身旁,又留下一摞铜钱,温声劝慰几句,才上了马车。 “呸!到处都是逃荒的花子,你能救得几个?”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车里的书生叹了口气:“看到他们,我总会想起我那可怜的二弟。” 伙计又朝这边啐了一口,才忿忿赶车离去。 牧云归打开皮囊喝了几口水,又吃了两块饼子,过了多半个时辰才扶着墙壁站直,打量起眼前的风景。 芭蕉不展丁香结,匆匆已过春三。 屋檐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珠落在一旁卷曲着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似在点滴着天荒地老的忧伤。 湘南虽不是江南,却也不缺小桥流水的烟雨画卷。 细雨疏窗,莺飞草长。清风拍打着睡梦中的南窗,丁香在角落散发着清芳。 十里长亭,烟楼雨巷。油伞遮住了光阴下的过往,雨珠在屋檐弹奏着乐章。 他朝马车离去的方向望了好一阵,才走入对面的客栈,在老掌柜的收留下,成了飘然楼里的跑堂伙计。 这一待,便是三年。 牧云归回过神来,双手抱着后脑幽幽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虽未亲眼所见,他依然能想象到那位孙公子胸前插着利刃,跌跌撞撞赶回妻儿身旁的景象。 死亡。 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是悲剧。 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团圆。 他又倒了一碗酒,撒在地上。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月色浸过窗纱,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夜凉如洗,点点疏星。恍惚间,他听到晚风又送来阵阵笛声。 其声袅袅,如泣如诉,哀声缠绵,断了又续。 依稀听得似有个女子在和着笛音浅吟低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又是一阵风来,堂中既没了老张头,也不见牧小二。 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