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中秋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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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小二端着木盒回到飘然楼,迎面撞见厨子打南边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两大篮食材。 他打趣道:“王哥,一顿饭的东西忙活了一整天,你这是准备宫廷宴呢?” 厨子笑了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话,转身走进客栈。 至于说了个啥,大概是……自夸这一顿绝不比那晋皇老儿吃的差? 口气倒是不小,人家晋皇的中秋宴还有歌舞呢。 咱有啥?听老张头讲那老掉牙的故事? 那我还不如去勾栏院,起码那里的月亮…… 又大又白? 说起王厨子,掌柜说其当年也不是个哑巴,只因招惹了某位大人物而惨遭拔舌。 在牧小二看来,江湖传闻里那些咬舌自尽的故事纯属扯淡,嘴里又没藏着毒药,怎的一咬牙一发狠人就升了天? 你这是要砸氰化物的饭碗! 况且咬舌最多能咬下一半,连舌根的静脉都碰不到。 咋,疼死的? 不过舌头虽不如喉头、声带,却也是重要的调声器官。毕竟无论翘舌音、平舌音还是舌尖音、舌面音、舌根音,二十三个声母大多要用到舌头。 单靠韵母就成了……只会“嗯嗯啊啊”的应声虫? 没了舌头也意味着没了味蕾,但王哥毕竟是在后厨浸yin多年的老厨子。 眼一瞅手一掐就知晓食材新鲜与否。 手一颠勺一抖调料的份量丝毫不差。 再说还有牧小二替他试菜呢。 俩人进了后厨,牧云归洗菜切菜、刷锅摆盘打了近一个时辰的下手,才和厨子整备出一桌菜肴。 先摆上淮南道的罗田柿,涂山下的安石榴,夷陵的猕猴桃,禹杭道的处州红柚,京东道的砀山酥梨、萧县葡萄,还有岭南的妃子笑和蜜望子。 虽不及宫廷宴上的“绣花高饤八果垒”、“垂手八盘子”,但也是切时应季的八种鲜果,尤其是从岭南运来的荔枝和芒果,晋皇的御筵怕也不及这桌来得新鲜。 毕竟离得近嘛。 当然,御筵上的“饤”是指摆着水果来养眼,雅称“看食”,那自是另一层境界了。 牧小二又呈上几碟龙眼、松子、银杏,放下几盒诸如桂花、白术、丁香、甘草一类的香药摆在天井四周。 秋风乍起,满院飘香。 再端出几盘糖渍过的蜜冬瓜、青梅荷叶、雕花橙子之类的蜜饯以开胃,几碗咸酸口的香木瓜、姜丝青梅、彻香葡萄以佐酒。 光是这林林总总十几道瓜果蜜饯就凑够了色、香、味三绝,更别提后面的几碟虾腊rou腊、奶房旋鲊、金山咸豉、云梦豝儿。 何谓旋鲊?生烧羊腿,以刀背匀捶切块,沸汤漉出,每斤入好醋一盏,盐四钱,椒油、草果、砂仁各少许腌制而成。 何谓云梦豝儿?精肥猪rou,切作三寸长条,以砂糖、花椒末、宿砂末调味,拌匀、晒干、蒸熟。 至于“奶房”嘛…… 咳咳,就是发酵风干的奶酪,菜绝对是正经菜。 毕竟只是个亲朋聚会,菜虽不少,却也不分初坐、再坐与三巡。 牧小二正准备端来今晚的主菜,却见老张头一步三摇地晃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不速之客。 “呦嗬!真不赖,你家这晚宴怕是比江陵城里的那位荆湖道安抚使都要来得丰盛哪!” 莫都头指着牧小二道:“只知唤这老儿,也不知叫上我,忒不地道。” “……” 哪回也没知会你,也不知是哪个厚脸皮的逢年过节便不请自来。 牧云归也不答话,只想将手里端着的小橄榄、扁桃仁统统按到那张大黑脸上,再狠狠旋上两圈儿。 “无量天尊。众生有八苦,小二哥这是深陷怨憎会里啊。”说话的却是许久不见的道人。 “张嘴先唤天尊,讲得却是佛家四谛法里的二三六八苦,你这老杂毛也不是什么正经杂毛。” 老张头照例讽刺完道人,四下扫视了一圈道:“荤菜没上也就罢了,连酒也没得?” 道人打了个揖,微笑道:“还有贫道的茶。” 得得得,惹不起,都是大爷。 牧小二抱来一大缸产自剑南的老酒,又给道人沏了壶雅州的蒙顶石花。 蒙山的石花春茶每年产量不过数斤,皆由明前全芽头制作,每斤干茶须用四到五万个芽头。 单这一壶,道人这月的饭钱怕是都喝回来了。 厨子在后院连唤了好几声,牧云归赶忙去将今晚的正菜一一请了出来。 先是一道剔骨的鳝鱼为主料,蛋清淀粉上浆,搭配玉兰片、冬菇丝、青辣椒,佐以黄醋、黄酒、紫苏叶、rou清汤,猪油烹炒出的“子龙脱袍”。 正宗的本地特色,但这道菜最珍贵的地方却在于…… “好家伙,禁榷的胡椒?我看你们这飘然楼离抄家杀头也没多远了。”老张头捧着茶盏啧啧称奇道。 “怂包软蛋!”莫都头立马回了一句,又言道:“莫听这老货放屁,有好菜只管端来,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闹事!” 牧小二也不理睬这对老不羞,径去后厨端菜。 第二道是江瑶炸肚。 肚是鱼肚,江瑶即元贝。虽叫炸肚,却不是油炸,而是将鱼肚佐以各种调味品烹制而成。再搭配江瑶柱,可谓鲜上加鲜。 一味河鲜,一味海鲜。 看得见的秋日鲜美,道不尽的江南风味。 第三道菜是雪花鸡淖。 一斤半的仔鸡,鸡胸rou以刀背捶松,剁成洁白细腻的鸡茸,加入花雕、鸡汤和打发成雪花状的蛋清拌匀,以猪油小火烹炒,最后再撒入咸鲜醇香的熟火腿末。 形似积雪,状如层云,口感滑嫩,咸鲜适口……却极费厨子。 这道菜和今晚的酒茶一样,都来自剑南。 第四道是一笼粉蒸菜。鲜鱼片搭配米粉入笼蒸透,再浇上金黄的卤汁。 米粉软糯,鱼片鲜滑,香辣浓郁,周边还围着四碟炒菜。 拌鱼丝、清炒雪豆、腊rou炒春、梅菜扣rou。 牧小二依稀记得,前世这道菜还有个颇有诗意的名字——四星望月。 最后一道是有着“长安第一味”之称葫芦鸡。 一岁多的嫩鸡以麻绳捆好,佐以高汤、黄酒、葱姜、八角桂皮,经清煮、笼蒸、油炸三道工序,成品皮酥rou嫩,香烂味醇。 旁边再摆上一碟椒盐,色泽金红的鸡rou在碟里滚上那么一滚…… 啧啧,那滋味,神仙来了也站不稳。 五个人,五道正菜。 厨子没上桌,随便吃了几口便自去后堂歇了。 “欸?忘记知会大和尚了。”牧云归挠了挠头,一脸尴尬。 老张头看了眼桌上的菜,撇撇嘴不屑道:“喊他做甚,既不吃rou又不喝酒,偏偏一颗大胖脑袋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三分。你若喊他过来,今晚究竟是赏月还是赏秃头?” 无人理会这老喷子,牧小二端出兮甲盘,大家洗了手。掌柜又说了几句诸如嫦娥蹁跹、花好月圆的祝词,众人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而后掌柜又对牧云归道了句“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众人再次一饮而尽。 之后便是普普通通的酒席,不见流觞也不见曲水,没有拆字令也没有飞花令,便是连投壶和签筒也没得一个。 “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只有老张头拽着道人与都头掳拳奋臂,大呼小叫地划着拳,吵得牧小二脑瓜子生疼。 他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琉璃钟,石烛的光在酒盏中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浪。
澄碧色的酒水仿佛划过皮肤的秋风,微凉。 酒名“荔枝绿”,产自戎州。 在盏中荡漾了千百年后,荔枝换成了高粱、玉米、粳稻、糯米和小麦五种杂粮,名字大概也会换个更金贵的吧? 掌柜喝了两盏酒,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不堪吵闹,也去后堂歇了。 吵吵闹闹总好过弯弯绕绕。可惜老掌柜这一走,连吵闹也没了。 就像被人压住了琴弦,天井里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各人吃着各人的菜,各人望着各人的月亮,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虽是围坐在同一张石桌旁,人与人却似隔着八十万里。 恰似和月亮的距离。 还不如把大和尚喊来念念经呢! 牧小二打了个寒颤,感觉这秋夜的风更凉了。 谁知被这阵风儿一吹,琴弦上的手仿佛又松了开来,周遭登时比菜市还热闹三分。 老张头和道人吹牛斗嘴吵作一团,黑脸儿都头拍着剑匣嚷着诗、一脸中二晚期的豪迈。 整片洞庭湖的鸭子加起来怕是都没他仨来得聒噪,让牧云归直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上了坛假酒。 没奈何,他只能端了些酒菜,骂骂咧咧地躲去前堂。 如同昨夜一般,他又靠上了门框,手中的酒却从蜀中的荔枝绿换成了黄河之畔的白酒。 多情的风从江南一路北上,吹散了穹庐之下的亘古荒凉,吹化了雪山头顶的无尽苍茫。 最后风停了下来,在那些轻声吟唱了千百年的民谣和旧梦里,酿就了这一壶昆仑觞。 这飘然楼虽因南山破败而食客寥寥,好酒好茶却向来不缺。 人少,钱少,食客少。 酒好,茶好,厨子好。 嘿,也是奇葩。 笛声幽幽响起,这次却来自身畔。 牧小二偏头看去,原来是王厨子。 “活见鬼,舌头都没得,他怎么吹得吐音和花舌?” 牧云归在快慢有致,醇厚细腻的笛声里仰头灌了口酒。 浓烈的白酒如岩浆般顺着喉咙一路烫进胃里,他怔然望着北方的天空,久久缓不过神。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乡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惟有鹧鸪飞。 楚地古曲,《鹧鸪飞》。 随着一段循环换气的小快板结束,笛声渐渐低落,仿佛在诉说着雨打风吹去的无奈。 一节低沉的长音后,曲子又换成了《折杨柳》,愈发幽怨凄凉。 “打住打住!”牧云归忙喊停厨子:“再让你吹下去,我酒都不够喝了。” 厨子笑了笑,将手中的笛子细细擦了擦,递过来连说带比划地告诉小二:他身无长物,此笛权当临别赠礼了。 牧云归伸手接了过来。 笛子非石非玉,入手温润,通体洁白晶莹,镶口的象牙上还刻着三个清隽古雅的小楷。 闲梦远。 他将笛子凑到嘴边吹了起来。曲声轻快活泼,若泉水淙淙,似百鸟齐鸣。 连带着眼前的这方世界,也仿佛抛却了萧瑟秋风,转入一轴烟雨江南,水墨画卷。 曲名《姑苏行》。 厨子的脚步顿了顿,他回望了眼天边的月亮,叹了口气,迈步走向后堂。 一曲吹罢,牧云归倚着门框,倚着风,倚着月光,一梦黄粱。 身前星浸茭水,波光潋滟。 梦中清风徐来,古树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