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会死
“我没有……七魄？” 霎时间我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思绪停摆。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犹豫了一下，随即开口道：“本来在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你的七魄与常人无异，且魄力强盛，协调性也相当高，但是……但是……” 刘叔接过他的话头，道：“但是你出生那晚，发生了点意外。” “意外？”我茫然地看着刘叔。 刘叔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就在你即将出生的那一刻，一个不可知的存在突然降临，它从你的身体里……带走了属于你的某些东西。” 我的某些东西？ “我的七魄？”我不敢置信地问道。 突然—— 父亲一拳锤在桌上，一股狂暴的气场转瞬即逝，我毫不怀疑，假如父亲不是顾虑到我这脆弱的身躯，这股气场足以穿破云霄！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我，颤抖着抬起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后悔啊……” 我惊愕不已：“什么？” “我本可以阻止它的，”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我当时正从燕京赶来迎接你的出生，就在那途中，天上出现了异象。它自天外而来，宛若一颗紫色的流星，但我知道那不是流星……它虽只是毫厘大小，但其中蕴含的浩瀚伟力，却拥有足以与我抗衡的威能……它当时是向着与你相反的方向而去，所以我并未在意。” “如果我追上去，也许不能磨灭它的存在，但至少可以阻挡它一段时间，一念之差，却是害苦了你。” 我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不语。 良久。 “那后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我突然想起父亲刚才说的那番话，“爸，你之前说三魂七魄是人存于世的根本，但我七魄都没有，又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呢？” “准确地说，还是有一魄的。” 我惊讶地循声看去：“大伯？” “它虽然带走了你的七魄，并斩断了其中六魄和你rou身的联系，但是中枢魄却没有，”大伯紧皱眉头，“也正是由于你的中枢魄和rou身之间藕断丝连，我赶到后才能用镇魄灵玉为你铸就一道中枢魄的虚魄，再加上远扬用了些手段，在你体内布置了一套封灵阵，再给你强脉固体……这才让你活了下来。”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对大伯这番话一知半解，但也大致明白，若不是大伯出手，怕是我早就死了，随即我跪在大伯膝下，发自肺腑地道：“多谢大伯再造之恩！” 大伯忙伸手托住我的双臂：“快起来，起来，你跟我这个大伯这么见外干什么，更何况，这事儿说来还是我对不住你……若是当年我能早到场哪怕几分钟，就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由得一愣。 照父亲和大伯所说，他们本来都有机会阻止“它”，但是最终阴差阳错之下，都没能付诸实际……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大伯，我有个地方不明白，”我突然想起什么来，“既然它可以斩断我其它六魄的联系，那为什么不把我中枢魄的联系也斩断呢？” 大伯皱眉思索了一阵。 兴许是见久无应声，刘叔开口道：“这个问题我后来也考虑过，据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当时时间紧迫，再加上很多强者都在场，让它感受到了威胁，因此才很快退走。” 大伯摇了摇头。 “你太小看那滴血了，据二叔祖所说，它从来到去，自始至终都很从容，对它而言根本不存在威胁这样的说法。” 二舅冷笑一声：“他完全有能力拦住那东西的，可是呢？他只是袖手旁观，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 大伯一时语塞，随即有些不自信似地说道：“二叔祖他老人家绝不会害小风，他那样做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一派胡言！” “我……” 一滴血？怎么听起来这么诡异？ 我心中惊疑不定，但一想到意念移物这种事情都可以存在，那其它的又有啥不行的呢？如果真如大伯所说那般，那我之所以能活下来，很可能是因为那滴血故意给我留了一线生机，再联系起父亲和大伯的“意外”，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一次说明不了什么，两次可以是偶然，但是三次，那就是问题所在。 曹叔突然出声：“二位消停片刻可好？” 二舅和大伯这才没有继续吵下去，接着曹叔又朝我询问道：“小风，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妨给我们说说看？” 我沉吟片刻。 “我只是在想，也许，它对我没有恶意呢？” “为什么这样想？”父亲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并不仅仅只是运气，一次巧合是巧合，但是无数次的巧合，便意味着其中有着必然。” “为什么父亲看到它时，它在与我相反的方向，而实际上它最终却是来到了我的面前？为什么大伯会晚来那么几分钟？为什么那个二叔祖会……会那样做？” “为什么它带走了我的六魄，却又给我留下了一丝生机？我能得到镇魄灵玉真的只是巧合？换做其他人还能活下来吗？” “也许这一切都是它设计好的，都在它的预料之中，而我，只是被它选中了而已。” “也许它对我并没有恶意，它之所以选择了我，是因为它知道，只有我，才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众人沉默片刻。 “单从这方面上来看，确实如此。” 这是张镇中爷爷，一位医术绝高的老人，年过百许，但容貌却是五六十岁一般。 “这个我们当初也是考虑到了的，它确实不想夺走你的性命，这一点毫无疑问，只是，它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我们却毫不知情。” “另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一个动机不纯的意志，会带着善意而来做这种事。” 我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假如，它的目的和我本身不冲突呢？” 几位长辈对视一眼，皆是若有所思，似乎是在研究这个猜想的可能性。 “此事暂且不谈，还是先说正事吧，”父亲摆了摆手，接着朝我郑重地道：“你的精神力，以后绝不能随意动用。” “什么？” 我大惊失色，我本以为当父亲知道我能够用意念移物之后，我就可以和他们一样，成为一个修者，可现在他所说的，却跟我预料的完全不同。 “有了精神力不是就能修炼了吗？为什么不能用？” 我求助似地看向二舅，他却躲闪般地移开了视线，我又看向母亲。 母亲伸手拉住我，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应该是希望能让我的内心平静下来。 但我真的无法冷静。 “不错，对于修士而言，修炼的根本就在于使神识变得强韧，在延长寿命的同时也增强实力，可是，在神识开发的最初阶段，你需要有足以与之匹配的强韧rou身，才能够承载日益强大的念力。” “念力开发的初期，只需经常使用，就能使念力迅速增长，五十倍常人的念力，都可以算作是初期阶段。问题是你没有魄，因此体质空虚，如果是常人，或许可以凭借凡体承载六十倍常人的念力，而你可能最多只能承载……三十倍。” 我还是不甘心地道：“照这样说，一个人的身躯怎么能承受几十个人的精神力呢？” 大伯看了看父亲。 父亲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念力的强度，你可以将其理解成是一种密度，常人的念力太过稀薄，即便强大五六十倍，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对你来说，假如你的念力强度达到了临界点，那么你的身体将会不堪重负，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使灵魂离体，时间一长就会导致rou身的生机流失。” “生机流失……也就是说，我会死。”我喃喃自语地道。 “不，你不会死，”父亲大声喝道，将我从失神中唤醒过来，“只要将你的念力限制在一定程度，你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而这正是我们来这的原因。”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激荡，父亲这么说，怕只是在安慰我吧，我从未见他这么激动过，看来他自己也是没什么把握的……也就是说，我真的可能会死掉啊。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怕死的人，但是奇怪的是，当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的那一刻，我虽然思绪汹涌澎湃，承受了很大的冲击，但对于死亡却并没有多少畏惧之心。 或许是因为我从未濒临死亡，所以无知，而无畏，但是此刻，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 我还活着，不一定真的就会死，如果我猜得没错，“它”不会让我轻易地死去，而在这之前，我还有机会进行补救。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绝不放弃。 “我现在所面临的困境，都是由我的七魄丢失所造成的，”我看向父亲，冷静地说道，“假如我能找回我的七魄，是否就能解决问题？” 父亲一愣。 “没错，这是最佳的解决途径，如果能找回你的七魄……准确地说，只要能找回中枢魄，你就不会再有这种困扰，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可是这是最难以实现的，因为自从它消失以后，我们已经找了十六年，直到今日也毫无进展。” 我有些失望。 “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父亲沉默了一阵，叹息道：“对不起，儿子，我也希望可以，但是……” 大伯打断道：“你忘了那个灵魂秘境了吗？三叔祖说过，要想彻底解决问题，还得从那里入手。” 父亲眼神一凝。 “灵魂秘境是什么？” 我也是迷惑万分，灵魂秘境又是什么？ 大伯扫视一周，解释道：“每天夜里，你都会灵魂离体，进入一个只有神识才能进入的秘境，你的灵魂就是在那里得到了滋养，所以念力才会越来越强。” “你说的是那个梦！”我惊呼一声。 “那不是梦，是你神游太虚所见到的景象……梦境是模糊的，而神游太虚时见到的景象是清晰的，且不会轻易遗忘，你仔细对比一下，很容易就能分辨。” “原来如此……那秘境又是什么？”我心中震撼，难以自已。 “所谓秘境，便是一个人为开辟的、独立于这个世界的空间，里面的一切，不论是土地，还是空气，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全部都是建造者从外界攫取而来。秘境可以充当战争堡垒的作用，如果没有空间坐标或者大致的方位，单凭横冲直撞几乎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大型的修行门派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境，我们萧家自然也是有的。” 我迟疑了一阵，不由得试探着问道：“大伯，怎么我感觉你说的跟小世界差不多呢？” 大伯一愣，随即失笑道：“没错，世俗里的人是这么称呼秘境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这么多东西了。” 我突然想起来王志伟那件事，不由得有些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提出来。 大伯喝了口茶，问道：“怎么了，小风？想说什么就说吧。” 闻言，我也不扭扭捏捏的了，这就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事儿，”父亲笑着道，“你小子胆子挺大，跟你老子玩先斩后奏，啊？” 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说话，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知道小世界名额的事多半是没问题了。 大伯却是冷笑一声：“两个名额是小事，既然是小风开口，那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那世俗王家的人胆子还真不小，竟敢把主意打到小风身上来，哼，萧家的势岂是那么好借的？” 我见状不对，赶忙道：“其实都怪我太贪心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钱，所以他这一提起，我就答应了。” 大伯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帮王志伟说话，不过，他也没在这上面继续纠缠，只是略一思索，便道：“其实倒也无妨，既然你都帮他说话，那就算了。” 这时候母亲清了清嗓子，看着我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带偏题呢？是那几个钱重要还是自己身体重要？” “妈，人无信不立，我这收了钱当然就要办事啊！而且这事还和珂珂姐有关系，虽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这件事必须得落实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这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父亲神色黯然，而母亲则是面露悲色，刘叔开始听到珂珂姐时眉头一皱，但听到最后也是叹了口气，这让我愈发后悔说了刚才那番话。 良久，大伯才打破了沉寂。 “说得好，人无信不立……听说最近，王志伟这一派系在王家确实不大好过，既然小风你开口了，那我这做大伯的就顺手帮他一把好了。” 说完，他朝刘叔微微点了点头，还没待我反应过来，就又对父亲道：“就目前来看，还是从小风的灵魂秘境中寻找答案最是稳妥，但是那个秘境只有晚上才能开启，期间我们可以再讨论下其他的解决方案……以及后续的一些事情。” 父亲闭上眼，伸出右手揉了揉右侧的太阳xue，深思了片刻。 “小风，你先去吃晚饭吧，出去玩会儿，晚上十一点前回来就行。” 我应了一声，给几位长辈挨个打了招呼过后，这才出了家门。 雨下小了。 我懒得打伞，径自朝花园外走去。 “萧春水？” 我看着前面那熟悉的身影，有些疑惑地叫她的名字。 她在干什么？怎么像是躲着我一样？ 萧春水有些慌乱地转过身，用身体遮住背后的东西：“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当看到草地上的拖痕，再看到她正试图遮掩的东西是什么之后，我不由得心头一跳。 大伯的到来，以及我濒临死亡的现实，确实让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现在我眼前所看到的死尸，却是让我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本以为意念移物只是一个炫酷的异能，可是现在我明白，我想得太天真了。 将这些想法抛到脑后，我一边朝萧春水走去，一边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她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都是小事。” 说完，她继续拖着那具尸体，往外面走。 所到之处，泥浆飞溅，地上被压出并不怎么显眼的拖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只感觉心中格外的酸楚……这本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啊。 自我七岁那年起，她就进入了我的生活，并成为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不爱说话，还很暴力，但是却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我也了解她，她也了解我。 我们的交流，只需要一个眼神。 我大步走上前去，拦在她跟前。 “我帮你吧。” “没那个必要。” “可我就是想帮你。” 她愣了一下。 “很脏的。” “没事，我不怕。” 我低头扫了一眼，那尸体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的，头朝地，满身污泥，生前貌似身强体壮的，还是个肌rou男，不过死了以后，看上去和一条死狗也没多大区别。 我强行从她手中把两条裤腿抢过来，使劲拖着就往外走。 妈的，好重。 我咬咬牙，心中一阵骂娘，不愧是萧春水，拖着这么重的玩意儿还走那么快，就跟玩儿似的。 正这般想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张了张嘴，眼神似有些不知所措，那齐肩的短发在风中不住地摇摆，一身成熟的穿着打扮，却依旧掩不住面容上暗藏的青涩与稚嫩。 这一刻，仿佛有一柄重锤敲在我的心头，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打架很厉害，在我眼中，她强得近乎变态，如果我没猜错，她在修炼上的天赋也非同一般，但是抛开这些不讲，她也只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她本应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和其他女孩一样穿漂亮的衣服，爱臭美，并且做一些不切实际却很美好的幻想——可是这般平常的生活，她都不曾拥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无能，需要她一个女孩来保护，她每天的全部，就是cao心我的安危，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一个影子。 我手一松，那位仁兄的双腿就直直地掉在地上，还弹了一弹。 我愧疚地看着春水，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你。” 她肩膀一颤，低声道：“为什么道歉？” “记得你刚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奇怪，明明我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呢……今天我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自嘲地一笑。 “虽然我不懂到底什么才算是修炼天才，但是也大致能猜到，即便是在萧家，春水你也一定能够脱颖而出吧……” 春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紧紧地咬着嘴唇。 “等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回萧家去，我会拜托我爸还有大伯好好栽培你。” “不要说了！” 她声音沙哑地说道，却依旧没有抬头，但我清晰地看到，两行清水从她面颊上一滑而下。 我感觉鼻梁有些酸楚，却依旧强自笑着。 “我虽然不能修炼，但是你可以，你可以帮我补全我的遗憾，做我做不到的事。” 我轻轻伸手，拨开挡在她额前的发丝。 “要是想我了，就看看你的脚下。我会……我会活在你的影子里，听你所听，看你所看，感你所感。” 说到这，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久的沉默。 还是找不到话说，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春水，我相信你会变得比我爸还要厉害……只是我可能看不到那天了啊……” 萧春水缓缓抬起头，双眼已是微微泛红。 “你不会死的。” 下一刻，我被她扑倒在了潮湿的草地上。 真是毫无预兆的投怀送抱啊，我一手抚摸着她的脑袋，一手抚摸着大地，静静体味着心中莫名的情绪。 雨水滴在脸上，冰凉冰凉的，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今天还是头一回感觉活得这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