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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4)

    住在翠竹湾的十几年中,石岩不用说朋友,就是熟人也没几个。跟父亲石岩不同,石斛就是喜欢广交朋友。还只有十几岁,石岩就看到石斛到处呼朋唤友。石岩对石斛与邻村小伙伴交往倒不反对。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强行要求儿子该如何如何。儿子如今早就已经不再是什么世子,再也不需要去担心拉朋结党会引起旁人说你有违逆的图谋。原本就喜欢孩子的尹如雪更是对前来翠竹湾找石斛玩的小伙伴态度友好,热情招待。石斛没有遵照孔老夫子“不友不如己者”的教诲,不管高贵还是低贱,不管富有还是贫穷,只要合得来,朋友照交不误。只是,石斛在桃花石乡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如今已经不能再联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来到金陵后,还没等生活彻底安定下来,石斛就开始交起了朋友。石斛好比就是一只到处吐丝的八脚蜘蛛。一张旧网刚刚被风雨弄破,马上就爬到另一个地方吐丝结成一张新网。蜘蛛结网,是蜘蛛的本能,也是蜘蛛生存需要。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若是没一两个朋友,一头扎进金陵这片丛林里面,想活下去还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没等其他物事吃掉它,蜘蛛都已经饿死。要想活下去,石斛必须得编制一张能够捕捉苍蝇、飞蛾的网。不知不觉中,原本擅长结交朋友的石斛,就有了一群可以托得起的甲乙丙丁。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今生存在金陵的北方人,谁的背后没有不喜欢别人晓得的故事?朋友固然重要,但交朋友的原则不能不讲。行就行,不行拉倒!见自己的儿子本性不改又滥交起了朋友,石岩本想说几句,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没帮着石斛经营两天,就依石岩的要求,石柏带着石竹北上太原投亲去了。倘若不送货上门,人手已经足够。自寿木店推出送货上门后,三名伙计就显得捉襟见肘了。送货上门需要人手,送货上门带来的生意兴隆更加需要人手。石柏走时吩咐石斛说,“进货很重要。亲自去进货,可以直接掌握寿木店的进货渠道、价格以及运输成本。若是不熟悉这些情况,如何经营寿木店?大哥走后,进货的事情要自己多多去做。”“大哥只管放心去。”石斛说,“弟弟一定会全力将寿木店经营好。这两天暂时糊一糊。找到新伙计,弟弟定会自己去。”石柏走后,原本就已经很忙的石斛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有道是,千脚蜈蚣只走得一路。要想将寿木店经营好,石斛必须得找几个伙计。“少东家,仆看还是不要送货上门。只要不送货,店里现有的几个人已经够了。”时来向石斛提出自己的建议。亏你想得出!又想拿高薪资,又想干活轻松,甚至不用干,真是没药可救。神州多的就是像你这种人。若不是我爸收留所有的伙计,否则早让你滚蛋!“现在生意那么难做,若是不送货上门,谁愿意跑到白记寿木店买寿木?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说好了送货上门,现在又突然决定不送,等于自己砸自己的饭碗。小子还想多赚些铜钱准备讨新妇呢。”石斛断然拒绝了时来的建议。“少东家”,龚宰说,“就让仆到金陵流民集散市场上找几个。寿木店么,不外乎抬抬寿木,送送寿木而已,只要有点力气就可以。”石斛说,“伙计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小子会去找。如今来金陵混饭吃的人多如牛毛,找几个勤快些的伙计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伙计的事情,石斛绝对自信。果不其然,仅过了一天时间,石斛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名叫吕夷则的小伙计。吕夷则来了寿木店后,就将寿木店当成了自己的家,晚上就睡在寿木店的厢房里面。

    石斛准备送一对柏树寿木到金陵城东郊的桂花村。因寿木重,石斛决定带吕夷则一起前往。大白天驮着一对寿木在金陵大街上行驶,速度慢不说,定会引来街上行人的目光,说不定还会惹上不该惹上的麻烦。吕夷则建议说,“哥哥,听小弟的,从小巷中穿行,然后再出金陵东门,到桂花村。”“夷则,你这个建议很不错,哥哥就听你的!”石斛采纳了吕夷则的建议。就由吕夷则引路,前往桂花村。确实,小巷中行人稀少,木板车只管全速“滴答”前行。花不了多少时间,木板车就已经穿过扬威大街,进入东城的柳堂巷。不到两丈宽的柳堂巷此时几乎空无一人。吕夷则赶着木板车全速前进。正当吕夷则为自己选择路线得意时,突然前方巷子口闯入一对年轻夫妇,迎面而来。夫妻两人手中各抱着一个孩子。看到木板车就要撞上这对慌不择路的夫妇,吓着了坐在身边的石斛。“夷则,人!”石斛慌忙叫了起来。吕夷则赶忙一手拉住缰绳,一手制住车闸。“好险啊!”吕夷则惊魂未定地说,“差一点就撞上人。”“还好险,差一点没将哥哥吓死。”石斛说。“公子能否借寿木救一救命!”见木板车上装的是一对寿木,神情慌张的丈夫恳请石斛说。真是急中生智!石斛打心底佩服起了这位丈夫。石斛二话没说,就跳下了木板车,解开系绳。丈夫伸手用力一推,寿木盖丝毫不动。看来丈夫对寿木的结构不是很熟。见石斛跳下了车,吕夷则迅速下车赶来帮忙。石斛和吕夷则轻轻抬起和寿木身子榫卯相接的寿木盖。寿木盖一打开,丈夫赶紧将手中孩子放到地上,一把抱起妻子放进了寿木。妻子怀抱孩子,迅速蹲下身子,仰面一躺,石斛和吕夷则迅速盖上盖子。又抬起另一副寿木的盖子,丈夫抱起地上的小男孩登上木板车,站进了寿木。小男孩天真地说,“爸爸,进棺材去会不会死啊?”没等丈夫回答,石斛和吕夷则已经盖上了寿木盖子。石斛利索地一抽绳索,重新系好绳索。吕夷则赶着车刚起步,巷子口就涌进一群手持钢刀的胥徒。木板车迎着胥徒前行,慢慢从众胥徒的身旁前进。出了柳堂巷,吕夷则立马加快速度,沿着青龙大街,前往金陵东门。行进路上,石斛的耳朵里飘进了一名娘子甜美的声音,“县主,你看寿木店的……”把守城门的兵士见是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的寿木店少东家和伙计,没有盘查就予以放行。吕夷则加快了速度,向东飞奔而去。千万别将他们闷死!石斛伸手提了一下寿木盖。在距离桂花村还有一里地左右的地方,见四下无人,石斛赶忙叫吕夷则停下。石斛和吕夷则先后下了车,解开了绳索。石斛和吕夷则两人干净利索,很快就将这对夫妇和两个孩子从棺材里面放了出来。石斛和吕夷则刚重新系好绳索,夫妇和这个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就已经跪在地上,向石斛和吕夷则叩谢救命之恩。小男孩虽然跪在地上,但却抬头看着石斛。男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石斛一看,心中顿时产生一种爱意。石斛看着孩子微笑了起来,伸手去扶男孩。“活命之人杨洲,叩谢两位援手相救。”“请快起来,这里未必一定就安全!”杨洲旋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妻子站了起来。石斛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钱袋,递给杨洲,“就这么多,珍重。”杨洲没有客气,就接过石斛手中的钱袋,和妻子一起,沿着一条旁道,朝句容方向前进。没等杨洲夫妇远去,石斛和吕夷则就已经重新赶着车前往桂花村交货。交完货、拿到铜钱,石斛和吕夷则赶着车返回金陵城。

    还没有走多久,天飘起了雨。江南春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用石斛吩咐,吕夷则就已经在不断地挥鞭加快速度。可惜,无论木板车有多快,就是跑不过雨。江南雨多,因而路边总是隔一段距离有一个避雨亭。没走多远,石斛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道路边有一个避雨亭。距离避雨亭还有一丈多远,石斛和吕夷则就已经跳下木板车,赶紧手捧着头钻进了只有北面有墙的避雨亭。还来不得及抖掉身上的雨水,石斛就看到避雨亭墙壁前面草堆上盘坐一位蓬头垢面的流浪汉。这个流浪汉也应该是来避雨。流浪汉看起来要多脏就有多脏。满是黑垢的脸,只有几绺地方刚被雨水淋去了黑垢。石斛从这几绺水痕中仍能猜出此人原本应该白皙俊秀。就此人的身材轮廓来判断,石斛认为应该跟自己的年纪相仿,只有二十一二光景。那流浪汉手指修长而指甲乌黑的两手放在自己的两膝上,对进来的石斛、吕夷则毫无反应。腰间一把通体乌黑锃亮的佩剑正好跟身穿黑衣、满脸污垢的流浪汉融成一体。粗略看一眼,仿佛就是避雨亭中央塑着一尊黑色的塑像,刚刚被雨淋过,脸上留下几道水痕。

    石斛看到流浪汉腰间的剑,心中不由一阵悲凉。朱温弑杀昭宗后,就遣手下静胜军节度使温韬派兵公开挖掘李唐皇帝的陵墓,只有乾陵在挖掘过程中因雷雨交加而幸免。流浪汉腰间的剑名曰湛卢,来自石斛祖先太宗皇帝的昭陵。看到湛卢,石斛不禁想到了自己尸骨无存的祖先。石斛的师父李同一生的爱好就是武道和琴道,以至于连娶妻生子也不感兴趣。李同学武仅仅只是爱好,而不是想争神州第一或称霸武林。作为石岩的侍卫,凡是皇宫里面与武有关的书籍图牒,李同都要翻阅一遍,自然包括神兵利器。事世上凡是好的物事,皇帝总是占有,而且希望永远占有。湛卢早在战国之前就成了陪葬品。既然君王死后都要带一批陪葬品,自然也就衍生出一个行当——盗墓。湛卢也从楚昭王墓来到了秦武王的墓,从秦武王的墓来到汉武帝的墓,从汉武帝的墓来到魏武帝的墓,最后到了唐太宗的昭陵。自湛卢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不同的帝王陵墓里面转来转去。李同也是从皇家神剑图牒中晓得湛卢。

    石斛不清楚流浪汉如何识得湛卢,也不想晓得流浪汉如何得到湛卢。温韬挖掘昭陵却是神州人人皆知的事情。流浪汉能够晓得湛卢足以说明有些见识,而能够盗得湛卢更说明有些能耐。一个肮脏的流浪汉腰佩宝剑,引起了吕夷则的兴趣。见石斛眼睛一动,正准备出手试一下流浪汉手艺的吕夷则迅速止住自己的冲动。“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石斛旋即向前一步,正对盘坐在地上的流浪汉拱手说,“鬻棺者石斛,看到兄台腰间的湛卢,不禁想起杜工部的诗。就兄台的装束而言,不该是君王,却身佩湛卢。”一听石斛说出湛卢,流浪汉眼睛一睁。那么长时间里面,所有人都认为我拿把破剑装饰装饰。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识货的英雄。“这就是传说中的湛卢?”吕夷则很怀疑。石斛没有理会吕夷则,继续说,“小弟想,既然神州已经没有了兄台可以容身的地方,何不暂且到小弟的寿木店做一做伙计?一来可以有口饭吃,二来可以暂时避一避风头。想当年,伍子胥逃到吴国时,不亦是穷途末路乞食为生?寿木店名声虽不那么好听,却是个隐遁藏身的好地方。若是能够度过难关,兄台说不定就能寻到吴王阖庐,帮兄台以雪父兄之耻!不知兄台意下如何?”流浪汉抬起头,注视了下石斛,站了起来。流浪汉说,“反正小弟四海为家,以天为屋,以地为席,到当家的寿木店混口饭吃,倒不失是一个很好注意。”流浪汉手一拱说,“流浪者李邈,今年二十。”石斛手一拱说,“寿木店少东家石斛,今年二十又一,虚长一岁。”李邈说,“那小弟以后就叫哥哥。”“想不到”,石斛含笑说,“这次上元送货,又多了一个叫我哥哥的人。”“吕夷则,哥哥的铁兄弟。”石斛将吕夷则介绍给了李邈。吕夷则和李邈相互拱手行了礼。石斛说,“到了寿木店,你很快就会发现,棺材和湛卢实际就是一对绝配!颜色相似,意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