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风正无赖
十年后。 洛城自古以来便是个烟柳繁华的地方，街道两旁酒楼林立，车马行人往来不绝，即便是夜晚，贩夫走卒的吆喝之声亦不绝于耳。 观景楼上一白衣公子临窗而坐，对月独酌，把玩着酒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将楼下的喧嚣尽收眼底。 不过是个小乞丐耐不住饥饿偷了个包子，被小贩当场捉了，恐怕又是一顿好打。这样的事，在这偌大的洛城，一天也不知要上演多少次，看得人眼腻。似是被这场景坏了心情，白衣公子拂了拂衣摆，在桌上放下酒钱，起身下了楼。 径自走过适才闹事的小摊，本不欲理睬，心头却忽然闪过那小乞儿看向自己那漠然的目光，便又走了回去。 “买两个包子。” 小贩从未见过这谪仙一样的人，何况还来自己这小摊子买包子，很是吃了一惊，脑子都慢了半拍。 接过小贩递来的包子，转身走向跌坐在地上的小乞儿。 “这位公子，一个包子一文，您多给了。”小贩在身后急道。 “连同她的一道给了。”无视身后众人惊讶的目光，景殊低头将包子递给小乞儿。 小乞儿抬头看向景殊，神色中带着微微的诧异，这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景殊看着她，也不出言解释，将包子轻轻放在小乞儿手上，转身走出人群，只听见身后轻不可闻的一声谢谢。 离开卖包子的小摊，景殊便在洛城内随意漫步。夜色已深，小贩也渐渐收摊，灯火微明，行人渐少。身后却有一只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简直是如影随形，景殊早已察觉，只是不动声色。 索性放慢步子，走到芙渠池内的观花小榭内，假装赏荷。其实这时节秋风正起，哪有什么花可赏，盛夏满池的芙渠如今只剩了几朵晚开的残荷，在晚风中摇摇曳曳，月光氤氲下倒还有几分楚楚风姿。 身后的脚步果然逐渐息止，景殊转身，见那小乞儿果然站在几步开外。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乞儿也不扭捏，径直走到景殊面前站定。 景殊不说话，小乞儿也不开口，一时间两厢沉默，气氛有些微妙。 小乞儿有些沉不住气了，望向景殊轻声道：“请公子收下我。” “我看着很像那等有怜悯之心的人？”景殊淡淡道。 小乞儿摇摇头：“不像，但你会收下我。” 景殊心头微讶于她的聪明，面上却不显，挑眉道：“那你可知我要你做什么？” 小乞儿老实道：“不知。” 景殊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不过两个包子，就被骗到手了，若是落到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不堪设想。不过，自己也不见得是个好人。 “你叫什么名字？”景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小乞儿目光一黯：“我没有名字。” 景殊难得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这孩子连名字都记不得了。 “玉井，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苏玉井。” 苏玉井目露疑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过心中仍然是欢喜的，自己有名字了呢，我再也不是那个别人呼来喝去的小乞丐了。 景殊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低声道：“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顿了一顿，景殊走向小榭边沿，扶着栏杆，叹道：“也是期望你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无论何时。” 苏玉井看不见景殊的神色，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苍凉，明明是很好的寓意，为什么叹气。 “嗯。”苏玉井轻轻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跟我走吧。”不待苏玉井回应，景殊已向小榭外走去。 “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苏玉井跟在景殊身后。 “景殊。”不计较她的无礼，景殊继续往前走。 苏玉井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名字也只有他才配的上吧，只是一道背影，就是人间最殊丽的风景。 玉井一路跟着景殊在洛城内的小巷中穿梭，走得腰酸腿软，终于看见前面那道身影在一座看着像是荒废了的小院门前停下。不知从哪走出来两个门童，打开院门后又无声退回阴影里。 “进去吧。”对玉井说了这么一句，景殊便不再理她，迈步向院中走去。 玉井迈着小短腿跟进院子后，早已不见了景殊的影子。只见院中两个美貌的女子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看她们衣着华美，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不待玉井开口询问，两个的女子便迎上来向玉井行了个礼，若不是她们亲口道出，自己真的没想到她们两个会是这儿的丫鬟。 她们见到自己一身酸臭的破烂衣裳却没露出那种高门大户中丫鬟们惯有的鄙夷之色，这让习惯了白眼的玉井感到有些讶异。两人中绿衣的名叫绿岚，红衣的叫红隽，这两个女子当然不是普通的丫鬟，怀梦阁出来的，怎么能是普通人。 她们引着玉井到一个小阁楼，进了里边的厢房，房里早已备好热水。 不知多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在水感觉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地吸收着水中的热量。玉井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原本肮脏的小脸被清水洗去后居然出乎意料的干净白皙，眉心有一点淡红，像是染了胭脂。除此之外，粉嘟嘟地像个包子，一点儿也没有街头乞丐的干瘦枯黄。 其实玉井自己也感到奇怪，从前为了不被饿死，在街边的小摊小贩那儿不知偷了多少吃的，也不知被暴打了多少次，虽然也会疼，但伤痕总是很快地消失，一点儿也看不出身体的主人所受的虐待。 玉井摇摇头把这件怪事从脑袋里甩出去，哗的一下从木桶中站起，拿起衣架上的中衣穿上。 门外的绿岚和红隽听见动静出声询问，得到玉井的首肯后，绿岚先进入房中对玉井行礼道：“苏姑娘，公子吩咐请姑娘先歇息一晚，明日再去见他。姑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奴婢。” 玉井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我没什么需要，你替我谢谢公子就好了。” 将屋内的东西整理好后，绿岚红隽便悄声退了出去。 玉井跟着景殊走了一晚上，可累了，立刻就扑向那张自己看着就知道很舒服的床。 绿岚放下床帘，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