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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闵氏

    蔡老夫人歇了觉起来,歪在炕上喝了碗燕窝粥,又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茶漱了口才问道:“闵氏可在外间候着?”

    李嬷嬷将茶盏递给一旁的大丫鬟雨灵,上前拿了美人锤,不轻不重地给老夫人松着腿,垂了眼小声道:“您歇着时绿梅过来了趟,道是太太病了,起不来身……”

    蔡老夫人猛地扫开李嬷嬷手中的美人锤,长长地冷哼了几声,讥讽地道:“我还不知道,她这是对老婆子有意见哩!”

    “老夫人所作所为,万般都是为了咱们蔡府好。太太怎会不体谅您,说不定真是昨夜里凉着了,今儿起不来身……”

    “罢了,你用不着替她说好话!”蔡老夫人叹了口气,摆手道:“给我更衣,少不得要我老婆子亲自去瞧瞧……”

    梅园。

    一个葱绿比甲银红小袄的丫鬟捂着脸冲了出来,一直咬着唇极力忍着,进了后边的罩房,眼泪才扑簌往下掉,却仍是拿了手卷儿堵住嘴,只间或响起几声压抑的哭声。

    同屋一个正埋头做针线的丫鬟见状,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揽了她往怀里轻拍着,“恨云,又挨了太太骂?”

    恨云抬起头,左边脸上赫然一个赤红的巴掌印,眼里满是不解与不甘,“冬云,为什么太太但凡有点不顺心,就只拿我出气!就因为我名儿里有个恨字?可这不是太太给的名儿么?”

    “乖,别瞎想了……”冬云垂了眼,无力地摇头。

    “不行!”恨云咬牙,“我得寻太太给改了名儿去,为什么咱几个二等丫鬟,你们叫春云夏云冬云,就光我叫恨云?”

    “快回来,你作死啊!”冬云急道:“你这当儿去说这事,太太恼起来,打你一顿板子还是轻的!”

    见她眼泪就跟珠子似的没断,又压低了声音往西指了指,“你不知道吧,刚回府那位,就是前头那位柳夫人,闺名里就有个秋字……”

    恨云瞪圆了眼,低声呼道:“敢情,太太这是把对那位夫人的恨,都转到我身上?”

    “作死啊你,这么大声!”冬云一把捂了她的嘴,“被人听了,传到太太耳里,少不得咱俩都要被打了卖出去。”

    恨云浑身一颤,呼哧呼哧喘了会急气,哭着脸道:“那位夫人回来了,太太心情更是不好,冬云,我看我是没活路了……”

    冬云也只得长哀短叹,身为奴婢,万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挨打挨骂那还是轻的,碰上个心性好的主子还好,可要是……

    “都怨那位什么柳夫人,好好地儿在外头呆着,回什么府!”恨云恨恨地道:“她与太太要争什么,自弄她的去,凭什么落得我要遭殃!”

    “好了好了,这是主子们的事,哪轮得着咱们插嘴。”冬云翻出药膏,“还是先抹一点吧,瞧你半边脸子都肿了。”

    “不搽了,回头太太瞧着,又要不喜。”恨云拿帕子拭干净眼泪,深吸了口气,“我得给太太泡茶去,晚了又得挨骂。”

    蔡老夫人在梅园前下了软轿,扶了李嬷嬷的手进去,不妨从东边厢房没头没脑地冲了个丫鬟出来,幸得朱嬷嬷挺身救主,才免得被热茶泼了一身。

    刚泡出的茶极是烫,朱嬷嬷疼得哎唷直叫唤,偷偷抬眼看了看老夫人的面色,叫得更是起劲。自打把接大小姐回府的差事办砸了之后,老夫人就没给过好脸色,连里屋也不让她进。朱嬷嬷急啊,这会子当然要上赶着演苦rou计,以表忠心。

    蔡老夫人瞧着朱嬷嬷,眼底的神色复杂,吩咐身旁的大丫鬟雨筠,“扶朱嬷嬷下去,看看可有烫着。”

    朱嬷嬷忙上前,嘴里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蔡老夫人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不耐地挥挥手,“成了,下去吧。”

    雨筠立即上来,扯了朱嬷嬷下去。

    蔡老夫人回过身,看住那个闯了祸身子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的丫头,厉声道:“抬起脸来!”

    那丫头颤抖着抬起头,惊恐的脸上一半白一半红,左半边脸上肿得比馒头还高,赫然是恨云。

    “怎么回事?”蔡老夫人不悦地皱了眉。

    恨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知不住地磕头求饶。

    李嬷嬷凑到老夫人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蔡老夫人的面色越发沉郁,盯着地上的丫头半晌,冷冷地丢下几个字,“杖二十。”

    恨云腿一软,眼里惊恐地盯着那两个来拖她的粗壮婆子。

    “乖乖去领罚。”其中一个婆子压低了声,好心告诫,“老夫人可是为了你好,否则依你方才鲁莽,冲撞了老夫人,打杀了都是轻的。”

    二十板子打下去,大半月都别想下床,不过正好避过太太的风头。恨云这般一想,又顺从地闭上了眼,由着两个婆子拖了出去。

    两个小丫鬟上前挑了门帘,李嬷嬷扶着蔡老夫人进了里屋。

    闵氏在大丫鬟红梅与绿梅的搀扶下,起身就要见礼。

    “歇着,别起来……”蔡老夫人忙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扶了闵氏的手就势在炕边坐下,又仔细地打量着闵氏的脸色,满是怜爱地叹道:“前儿都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都怪媳妇,一时贪凉……”闵氏垂了眼,眼底两片乌青色。

    “星华啊,婆母知你受委屈了……”蔡老夫人拍着闵氏的手,“可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咱们府里好么?忠儿有多难,你也多体谅体谅他……”

    体谅?就得让她府门大开,迎着柳氏母子回府?!

    闵氏垂头抹泪,掩住眼底嘴角的冷笑。

    蔡老夫人唇边亦是一抹几不可查的讥笑,面色却越发慈祥可亲,高声吩咐李嬷嬷,“库房里还有只上年份的老山参,拿来炖了给太太补身子。”

    李嬷嬷忙上前,笑眯眯地应了。

    闵氏垂着眼,一声不吭,心里头却恨恨地想,没有她闵星华,没有她闵家,你老太太还想有今日的锦衣玉食?还在她面前摆脸子,拿根老山参就想打发了她!不要说一根老山参,这整个蔡府,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是该她的!

    红梅上前给闵氏披了件褂子,暗里轻轻捏了闵氏的手一把。

    闵氏回过神,不情不愿地谢过老夫人。

    蔡老夫人唇边讽意越加明显,淡淡地道:“你就好好养病,旁的事都不需你去cao劳,免得累心。”

    怕她累心?还是要架空了她!

    闵氏爬起身来,冷笑道:“老夫人放心,这点小病媳妇还撑得住。想当年蔡家遭大难,我刚嫁过来时,府里一团乱,媳妇累得病倒了,还不是得拖着病体打点府里上下。这么艰难都过来了,现在这点小病,又算得了什么!”

    这番话,就像几个火辣辣的巴掌打在脸上,蔡老夫人黑沉了脸,死死地盯着闵氏,良久才吐出口浊气,哑声道:“你放心,应了你的事,不会变!”

    笑话,这会还在她面前摆脸!本就是该她的,倒整的跟多大的恩赐似的!

    “闵氏,你还想怎么着?”蔡老夫人终是没了耐性,压低了声音吼道:“蔡府当年是受闵老爷帮衬,可你自个摸着良心问问,蔡家欠闵家的,这些年是不是还清了?啊!”

    闵氏猛地抬了眼,瞪着老夫人,急促地喘着气。

    “你自个说说,前些年若是没有忠儿力挽狂澜,从中费心奔波,闵家米行可还撑得下去?”蔡老夫人冷笑,“这些年来忠儿对闵老爷如何,咱们蔡家上下待闵家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这投桃还李,一报还一报,蔡家欠闵家的,早该两清了!”

    “原来蔡家的人就是这样忘恩负义!”闵氏挣扎着起身,恨恨地道:“我倒要去问问全京都的人,让大家来评评理,我闵家,当年救蔡家于水火之中;我闵氏,为蔡家生儿育女,cao持家务,倒落了个什么下场?”

    “你浑说些什么!”蔡老夫人忙拉了她坐下,“你呀,就这个急脾气。什么蔡家闵家,你嫁入我蔡家,还说什么我闵家的浑话!”

    “媳妇要不这么说,怕是早晚做不了蔡家的人了……”闵氏低头抹着泪,心中冷笑,当年你老夫人可以对柳氏狠心,今天自然也能对她绝情!她闵星华,可不是柳氏那个窝囊废,任人拿捏!

    “好了好了……”蔡老夫人态度软下去,“不就是个荷塘月色,你不愿意给清丫头住,不给她住就是了!”

    荷塘月色是蔡府最为精致的院落,不说其内精巧的房舍,精美的布置及器具,单就一个荷塘,便足以引人入胜。前几年蔡老爷是下了血本,在院子里挖出一片水浦,从外头引来活水,说是塘,其实赶上个小湖。水浦种满清荷,一到八月,满塘荷花,撑了船入藕花深处,那是别有一番兴致。这荷塘月色也就偶尔用来招待贵客,一般都空置。

    这么个象征身份的住处,凭什么便宜柳氏的女儿!想当初莲儿吵着要那处院子,老爷也没点头同意。

    “媳妇不是个这般小气的人……”老太太这话说的,倒像是她在蛮不讲理,闵氏按捺住心底的怒意,“老夫人想想,清……丫头住了荷塘月色,待过些日子,贵客来了,难不成让贵人与清丫头一处挤在荷塘?”

    “如此一来,确是我思虑不周了。”蔡老夫人点头,“成,就让清丫头安置在鞭渠院得了。”

    闵氏本想说让那个贱人的女儿一处圈在西院得了,但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还是改了口,“媳妇还有一事,望老夫人成全。”

    “什么事?”蔡老夫人耐住性子,面上笑得慈祥,眼底却有寒意。

    闵氏不惧,咬牙恨恨地道:“今晚老爷给柳氏母子接风洗尘,媳妇有个要求,柳氏不准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