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风起兮（下）
小公主微弱的抽泣声，在呼呼的北风中，显得越发似有若无。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全都以为小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堵在石拱桥前的几个侍从见到这种情况，赶紧跑回陈奇身后，生怕担上半点谋害皇嗣的罪名。熟知皇帝对长女宠爱之深的人，更是一脸绝望：如果卫公主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不能算是天灾，而是人祸，甚至可以说就是他们这些人一手造成的。 连一向无法无天的陈奇也慌了：万一卫公主真有事，陛下和长乐宫定然不肯善罢甘休。不过很快陈奇就放下心来，自己的祖母可是对今上有拥立大功的大长公主，皇帝如何敢不给陈家面子。何况祖母可是大长公主，比这小丫头身份高多了，自己就算欺负她又怎样。哪怕这丫头真的死了，有长信宫和祖母在，自己有什么好怕的，难道皇帝还敢要自己以命相偿不成。 郑氏也是一惊，连忙低头细细查看起怀中的阿元来。探弄了一会，郑氏终于确定，小公主并无大碍，声音突然放低，恐怕是因为哭得太久没力气了。以郑氏对阿元的了解来看，最有可能的，恐怕是小丫头猜到自己的哭声引不来救兵，干脆不白费功夫了。 心中松了一口气的郑氏，在看到阿元那被泪水打湿后的细嫩面颊，因为寒风的缘故变得通红，甚至开始皴裂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眉头更是死死皱起。皴裂这种伤痛，对幼儿来说本就是极为难捱的。兼之，伤痛的主人是皇帝的爱女，那就更不是小事。如果顺利痊愈也就罢了，若因此而在面颊留下半点伤疤…… 这时，阿元轻轻咳了两声。郑氏又是一慌，想起方才小公主可是嘟囔不休了好一阵子，恐怕吸进了不少凉气。虽然现在并无大碍，不过郑氏明白，这几天小公主可又得吃上几大碗的苦药了。 余光扫到陈家众人一脸不安地打量着自己的脸色，郑氏心中掠过一丝冷笑，随即故意摆出一副惊恐欲绝的神色，然后一脸冷漠地看向众人。 陈奇和陈迈不可避免地被这个变故影响到了，手脚不由得一松。去病趁此机会奋力反搏，将愣住的陈奇踹到在地，然后骑在陈奇身上一拳更比一拳狠地揍起人来。在去病看来，表妹的身子自有乳媪照看，自己又不能帮上多少忙，倒不如将全部心思放到为长辈讨回尊严上来。心无旁鹜的去病一边揍着陈奇，一边喝道：“叫你骂我阿母！叫你骂我外祖母！打死你，打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扯！” 陈奇一边那双手阻挡着，一边还嘴道：“我又没说错！你居然敢打我？你不要命了！”然后对着又在发呆的陈迈叫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 陈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过去，只是当做没听到。陈迈很清楚，就算陈奇被打得再惨，他这做伴读的，也不会因此没了性命。可是高祖“杀人者死”的铁律，从来不能放在帝王身上。如果因为自己继续和霍去病纠缠，耽误了小公主诊治的时间，皇帝追究下来，陈家根本不可能保得住自己。两者相害取其轻，还是作壁上观为佳。 陈奇惊恐地发现居然没有人过来帮自己，可又不甘心被人压在地上拳脚相加，于是逞口头便宜地继续骂道：“你外祖母就是yin－贱之人，所以生下七个父不详的子女！你阿母也是yin－贱之辈，年纪轻轻就有了你这个私生子。你那个三姨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妖媚狐狸精一个，只会勾引皇帝，意图行夺嫡之事。……” 去病见他继续口出狂言，甚至越来越厉害，下手也就越狠了，甚至还打落了陈奇的一颗牙齿。在场众人虽然见陈奇的脸被揍得越来越像五颜六色的染料铺子，却没人敢过去阻拦半分。不为别的，单为那句骂卫子夫的话，就足以让绝大部分的人止步了：如果皇帝的宠妾是狐狸精，那皇帝又成了什么人？于是所有人在陈奇说出那句话后，全都把自己当成了聋子和瞎子。 跑到西司马门的小黄门终于等来了一个可以止住局面的人，长乐宫心腹，辅佐王太后长达十余年的大长秋余瞳。 奉命出宫办事的余瞳没想到，自己刚回宫就遇到这种事。余瞳一边让小黄门赶快带路，自己趋步跟上；一边暗自嘀咕这****两家怎么就这么杠上了，还偏偏没人来劝架。 过了清凉殿后，便隐约可以看到长秋门前聚集的一群人。而不休的寒风也将打闹之人的只字片语送到余瞳的耳中。余瞳虽觉得陈奇的话实在太过不堪入耳，甚至连市坊中只会骂街的粗鄙泼妇也不如，却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石渠阁后，余瞳等人离石拱桥已经很近了，余瞳甚至可以看到蜷缩在乳媪怀里的小公主。发觉婴孩的哭声实在太过低微，余瞳挥手示意跟随自己而来的人前去拉开陈奇和霍去病，自己则加快脚步走到乳媪郑氏面前，打算确定一下小公主是否无恙。 在陈奇心目中，长乐宫女主不过是他祖母扶上去的傀儡。如今见到王太后的心腹到来，便理所当然地将余瞳当做是自己的救兵，各种言语更是肆无忌惮地脱口而出：“回去告诉你三姨母，就凭她卫女那样低贱的出身，能够成为夫人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就算生下皇子，也别想妄图夺嫡。皇后之位，岂是你们这种贱民配得到的。” 余瞳听后忍不住将紧紧皱起眉头：天子家事自有天家自己做主，岂容外人多言！何况，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天子所居住的未央宫。 余瞳正在犹豫要不要出言喝止，却不想陈奇说出了一番让余瞳自己也惊吓不已的石破天惊之语：“尊卑贵贱，在人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被定下来了。身为下贱之人，就注定一辈子没可能，也没资格成为真正的贵人，永远要低人一等。姬妾就是皇后的奴仆，卫女永远是我姑姑的奴仆，一辈子的奴仆。别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人上人，那是妄想，妄想！低贱之人就该永远低贱，哪怕运气再好，也是永远低贱的命，子子孙孙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命！” 饶是余瞳辅佐王太后十余年，大风大雨也没少经历过，可也被这番话吓得心中波涛汹涌。看到众人脸上也是一脸惧怕，余瞳还以为他们听出什么来了。不过很快余瞳就想通了，众人惧怕的不可能和自己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虽然心焦万分，余瞳面上仍是波涛不惊。了解到两拨人的方向都是一样后，余瞳让人背起陈奇和去病，然后边走便问起方才争执的由来。 一行人还没走到天禄阁，就看到卫青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地走来。余瞳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提步向前对卫青说道：“卫大夫来得正好，今日你这外甥可真是……”余瞳面带微笑，故意将后半截话顿住不说，“今日之事，卫大夫不妨请陛下细加询问一二。”说罢，余瞳眼珠往四周虚扫一圈，然后满含深意地看向卫青。 卫青不明所以，可也猜到其中恐怕另有内情，于是拱手应道：“敬诺。” “小公主身子娇弱，霍公子伤势也不轻，卫大夫还是及早去少府请太医医治为佳。”余瞳拱拱手道，“老夫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告辞！” 【注：“杀人者死”这条律令在西汉贯彻得很严。比如说孝文薄太后的弟弟薄昭就是因为醉酒杀人，被文帝逼迫自杀的。还有就是馆陶公主的孙子，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喝醉酒后杀死了妻子夷安公主的傅母。虽然有隆虑重金为其子欲赎死罪，可是刘彻还是没有赦免昭平君的性命。 就算要杀的人是自己的奴婢，也不能随便动手，而是要先告知当地官府，等到批准后才能下手，要不然也可以算作犯了杀人罪。】 如无意外的话，下一章应该可以揭开一半的布局了O(∩_∩)O